第4章 004

“……有。”老板娘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她不再看温招,而是缓缓起身,绕过柜台,走向那个摆放着陶罐、焦木、怪石和黑色人偶的乌木架子。她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佝偻,绸缎的光泽也黯淡下去。

她伸出保养得宜却带着薄茧的手,没有去碰触那些古怪的物件,而是在乌木架子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指尖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叩击了几下。

“咔嗒…咔…嗒嗒…”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磨牙。乌木架子靠墙的部分,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小块,露出一个仅容一物进出的暗格。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血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香的气息,瞬间从那暗格中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铺子里原有的檀香铜锈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柳含烟脸色煞白,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向那暗格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老板娘的手伸进暗格,动作异常缓慢而谨慎。当她收回手时,掌中托着一物。

那东西不大,约莫半尺高,通体是一种沉暗污浊的深褐色,非金非木非石,倒像是某种凝固的、污秽的血块勉强塑成的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个盘坐的佛像轮廓,但面目狰狞扭曲,绝非慈悲之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佛像污浊的怀抱中,竟“嵌”着一个蜷缩的、同样材质不明的“胎儿”形象,胎儿的形态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怨毒。

老板娘将乌木龛放在铺着暗红绒布的柜台上,那红绒布衬着漆黑的龛,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

“东西在这儿。”老板娘的声音更哑了,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规矩,姑娘想必懂?”

温招的目光落在乌木龛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寻常器物。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龛身,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丝帕,隔着帕子,将那冰冷的乌木龛轻轻拿起,托在掌心。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庄重。

“自然。”温招颔首。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看也未看,便轻轻搁在柜台上,压在那片暗红绒布上。锦袋口微张,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碎银,分量显然远超寻常佛像的价格。

她做完这一切,抬眸看向老板娘,脸上那层薄冰似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却更显疏离。

“多谢。”温招的声音依旧轻柔有礼,如同世家贵女在向店家道谢一件普通首饰。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仿佛刚刚完成的并非一场关乎怨念与孽债的禁忌交易,而只是买了一朵珠花。

这过分得体的“谢”字,如同淬了毒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老板娘紧绷的神经。她看着温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那恰到好处却毫无暖意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这姑娘……太邪性了!

温招不再多言,托着那方包裹着邪龛的丝帕,转身便走。柳含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如纸,见温招转身,慌忙飘过去着跟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那小小的乌木龛散发着无形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

裙裾再次拂过那温润的木门槛,从铺内极致的死寂一步踏入西市喧嚣的声浪之中。阳光刺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食物的香气、汗水的味道、各种叫卖声混杂着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温招突然看向柳含烟,笑着调侃道:“可是怕了?”不等柳含烟回应,温招便收回了视线:“你如今是魂,不必惧怕此物。”

温招不再言语,托着那方不祥的“礼物”和老张记的糕点、包裹,与柳含烟一同回到那看似华美、实则森冷的寝宫。阳光透过高窗的茜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

魑惊看着自家娘娘带回这么一大堆东西,尤其是那个被素帕包裹、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物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底莫名发怵。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手脚麻利地接过,仔细的整理着温招带回的物品。

温招的目光落在老张头给的那些糕点上。圆润的豆沙酥,雪白的糯米糕,点缀着红绿果脯的云片糕……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点心。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块糯米糕的边缘,触感温软微凉。

在李婆那纷杂破碎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个同样布满皱纹、却带着憨厚笑容的老张头的脸模糊地浮现出来。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样一包糕点,穿过热闹的街巷,递到李婆粗糙的手中。记忆里的声音遥远而温暖:“喏,东市西北角那家的,你爱吃的……甜,软和……” 李婆那时似乎抱怨了什么,可那抱怨里,分明裹着化不开的甜意和满足。

很甜……很软……

这两个简单的词,带着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进温招冰冷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涟漪。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魑惊,”温招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却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把铜盆拿来。”

魑惊应声,很快端来一个擦拭得锃亮的黄铜盆,轻轻放在温招脚边的地上。铜盆反射着烛光和窗棂透入的微光,漾开一圈柔和的光晕。

温招没有再看糕点,转而从一旁取来几张粗糙的土火纸。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其中一张,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温柔,她开始慢慢对折起来。

纸张在她指尖发出轻微而干燥的沙沙声,像秋风吹过枯叶。她折得极其认真,指腹仔细地压平每一道折痕。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折一张简陋的纸,而是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妙的艺术品。

柳含烟飘在一旁,期待地看着。魑惊也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不多时,一个用土火纸做成的、小巧玲珑的拨浪鼓便在温招手中成型了。两个小小的鼓槌垂在两侧,鼓面虽然粗糙,但形状却十分规整。它简陋得甚至有些可笑,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温招拿起这纸做的拨浪鼓,指尖轻轻捏着它的手柄。她没有摇动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粗糙的、毫无生气的玩具。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但那暖意深处,是更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和惘然。

她微微倾身,将纸拨浪鼓小心翼翼地凑近桌角那盏烛台。

跳跃的、橘黄色的火苗,像一只好奇又温柔的精灵,轻轻舔舐上纸拨浪鼓的边缘。

一点小小的、明亮的火星瞬间亮起,沿着粗糙的纸边迅速蔓延开来。火焰无声地吞噬着薄脆的纸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

那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放大的、摇曳的影子。光影在她脸上流动,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火焰温柔又无情地吞噬着这短暂存在的小玩意儿。

火焰蔓延得很快,那小小的纸拨浪鼓在火光中迅速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小捧轻盈的、带着火星余烬的灰烬,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铜盆底部。盆底映着一点残留的橘红,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小片形状模糊的黑色印记,和几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寂静的寝殿空气中盘旋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空气里弥漫开纸张燃烧后特有的、微苦又带着一丝暖意的焦糊气息。

铜盆里的灰烬尚带着余温,那点微苦的焦糊气在沉水香的清冷里顽固地盘旋,如同一个不甘消散的旧梦。

下一瞬,那纸做的、刚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拨浪鼓,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柳含烟的手中。

柳含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先是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带着莹莹青白光泽的手掌,此刻正真实地握着一样东西。那触感分明就是真实的拨浪鼓。

她之前只是听一个年老孤魂说的,说只要找到通灵之人,便可放下执念,转世投胎。可柳含烟只想要一个拨浪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在她遇到了温招。

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另一只虚化的手,轻轻碰了碰那纸做的鼓面。指尖传来微弱的、真实的触感,粗糙又坚韧。然后,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摇动了手柄。

“咚…嗒…咚…嗒…”

轻微而清晰的鼓点声,在死寂的寝殿里突兀地响起。那声音并不清脆,带着纸张特有的闷响,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敲碎了满室凝结的冰冷空气。

魑惊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是她幻听了吗……怎么会有拨浪鼓的声音……

“魑惊,”温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听不出情绪,“去梁婕妤的碧梧苑探探。她都何时去佛堂,本宫也应当送她一份贺礼。

魑惊立刻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疑惑,垂首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仔细些,”温招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绣,“她何时去佛堂,在佛堂待多久,礼佛时身边跟着什么人……桩桩件件,本宫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然而,那平淡之下透出的森冷意味,却让魑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仿佛有看不见的冰棱贴着皮肤划过。

“奴婢明白。”魑惊不敢多问,躬身行礼,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却担忧的看了温招一眼。

寝殿内只剩下温招与柳含烟。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虚空转向柳含烟手中的拨浪鼓。柳含烟下意识地将那纸玩具往怀里藏了藏,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保护意味。

“可还喜欢?”温招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柳含烟用力点头,魂体因为激动泛起更明显的青白微光:“喜欢,多谢温姑娘……”

“喜欢就好。”温招开口:“只是,你要这孩童之物有何用?”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柳含烟垂眸,她已经在这深宫待了太久了,没日没夜的飘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间,孤魂们有的变成冤魂,有的变成厉鬼,有的变成恶灵,有的有进入轮回……

而只有她,好似被世间抛弃,她已经忘记了她在等何人或是何物,她只记得自己想要一个拨浪鼓,记得那年迈孤魂的话,要找到通灵之人……

每天都凌晨写,阿意现在胆子也是很大了[托腮]但是好困,而且脱发,白天黑眼圈[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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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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