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伏的日头正盛,江岸码头的青石板蒸腾着热浪,扭曲了搬货工人的脊背。
“大柱哥,我。”二伢子突然栽倒在地,指甲泛着青紫色。
“痧邪攻心了!”吕亦撕开男孩衣领,锁骨下赫然一片紫红痧斑。他抄起其他工人递来的藿香酒,含了一大口喷在掌心,照着二伢子后颈部“啪”地拍下三掌,留下血痕。
“装死?!”监工的皮鞭好似毒蛇,“今日漕运使大人要来验货,耽误了时辰——”
鞭子抽在吕亦背上立刻肿起红棱,汗水划过脊背火辣辣地痛。他低头继续给二伢子刮痧,摸到孩子骨头就如干枯的柴。
众人只得散开继续搬货,留下吕亦给二伢子灌了药汤。
申时收工,吕亦数出十五枚宋元通宝塞进二伢子草鞋夹层。男孩脚底结着黑痂——这是冻疮好了的象征。
天色黑沉下来,吕亦用剩下的寥寥几枚铜钱买了半坛酒,戌时的巷子里鲜少有人,他看着不见光的天幕,想起老货工说的话——
“五税一的粮,十抽三的丁......陇西道的寡妇村,夜里能听饿鬼啃碑的声儿。”
劣酒的味道勉强压过苦楚,吕亦照例往地上洒了三滴,便独自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夜更深了。
“咔!”
陶制酒坛的碎裂声使他本能地警惕,黑影略过巷口,还带着个垂着失去意识的孩子,黑衣上沾着一些可疑的白色粉末。
“**散!”吕亦瞳孔骤缩,几年前他就听说过这种用来拐卖儿童的药。
吕亦发觉后立马追了上去,将破损的半截酒坛砸向那人膝窝,与他打斗起来,那人眼见落于下风,便抛下孩子翻墙而逃。
“醒醒。”吕亦拍打着小孩,是一个女童,看着脸上沾了些灰,但并没有受伤,圆滚滚的脸颊透着红润,鼻息尚存,只是昏迷。
“多可爱的女娃娃,这些坏怂孬种。”
抱着小女孩在外露宿也不方便,吕亦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铜钱,还够住间廉价客栈。
没一会女孩就醒了哭着闹着要妈妈,吕亦哄了半天小女孩才就地睡下。
天刚泛白,官衙的脚步声就惊醒了不少住客。
女孩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就被一个浑身颤抖的妇人死死搂进怀里。“绣绣,我的绣绣!娘真是急死了!”妇人的眼泪砸在孩子衣襟上,晕染出深色水痕。
衙役把正在地上睡得香的吕亦押住搜身。
“娘,我没事。”小女孩竟比母亲还镇定,小手拍着妇人后背,“好哥哥说天亮娘会穿靛蓝色衣裳来接我,娘真的来了。”
衙役正要将吕亦扭送带走,小女孩却挣扎着大声说,“别抓哥哥!”
“不是他带走绣绣的吗。”她娘问。
“不是的!是一个矮矮的黑衣服的男人,脸上还有黑点。”小女孩解释。
“阁下且慢!”本来沉默的男人突然按住衙役的手,“我家绣绣从小聪慧过目不忘,应当另有其人,请官家放人吧。”
话还没说完——衙役倒出钱袋,一枚黑白玉佩撞在青砖上,竟发出钟磬般的清鸣,惊得众人为之一怔。
吕亦挣开束缚,瞥见男人虎口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挽弓才会留下的痕迹。
“在下吕亦,昨夜见黑衣人挟童而逃,可惜...... ”他故意露出腰间的淤青,“诸位若要捉拿真凶,应该仔细查查胡商卖的**散。”
唤作李誉的男人瞳孔骤缩,似乎想起了什么。吕亦知道赌对了,此人绝非普通农户。
吕亦在李誉家借住了两三日,准备辞别时,李家夫妇俩特意做了丰盛菜肴款待。
绣绣的娘摩挲着茶杯,试探着问,“吕先生的玉佩...我像在哪里见过。”
吕亦笑着将玉佩往桌上一扣,对吴娇娥说道,“这是我父母的遗物,小时候偷拿这玩意换糖,被我爹用戒尺打得亲娘都不认。”
桌上的玉佩黑白分明,龙虎相争。另一张桌子上,李誉正握着绣绣的手教她写字,虽然有些歪扭但已初具书圣今体雏形。
吴娇娥给吕亦续了茶,问道,“吕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是暂无去处,不如在我们这儿多住些日子。”
吕亦摇摇头,“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打算去洞庭投靠一位旧友,早就约好了。”
吴娇娥勉强点头,“既如此,我也不强留。日后若路过此地,尽管回来,粗茶淡饭总有一口,屋子也给你留着。”
吕亦拱手致谢,“夫人厚意,吕某记下了。”
次日清晨,吕亦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与李誉一家告别。绣绣拽着他的衣角不舍得松手,直到李誉哄着她才放开。
离开村子后,吕亦一路向南,在途经地方做些短工,赚些盘缠。扛货、修屋,什么活都接,有了钱就继续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朝着洞庭方向行去。
一封飞书到了西京。
铜钱“叮’’的一声落在桌上,芊芊的手将其按住。
“夫人,安州那边来信了。”侍女低声说。
尹妤翻过铜钱,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念。”
“洞庭玉佩明。”
尹妤把铜钱收好,“就是他了,让汉阳的莲藕往洞庭送送,卖不出去就送到峡州、夔州。”
“夫人,王砚秋递了话,说若能促成商税再降三成,愿将漕运司的账册副本献上。”
尹妤指尖轻叩案几,忽然冷笑,“他倒是会打算盘。王家没人管他了?把前年他私贩军械的证物送到荷凤姐那里。”
“还有,”她拈起一枚冰镇葡萄,“给王家传话,就说我暑热难耐,要去别苑静养。若王砚秋再拿这些事烦我...... ”葡萄在她指间爆出汁水,“就让这位神兽去陇西道监军。”
待众人退下,那贴身侍女随尹妤步入水榭,忽然压低声音,“妤姐姐,那人既知你底细,留着终是祸患。”
尹妤望着池中锦鲤争食,轻声道,“我猜他,应该不会随便说出去。”
“妤姐姐心软了?”侍女有些抱不平,“男人都靠不住。你走到今日,脚下踩的哪一步不是刀尖?你若不舍得,我替你杀他。”
尹妤伸手轻捏侍女的脸颊,指尖在她鼻尖上一点,嗔怪道,“阿照小小年纪,张口闭口就是杀杀杀。”她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尹照嘴里,“以后若是嫁了人,难道丈夫对你说话大声些,你也要取他性命不成?”
尹照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她仰起脸,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光,“我会让他日日如履薄冰...... ”说着喝了口茶水解腻,“再说——”忽然绽开天真笑颜,“妤姐姐舍得把我嫁给寻常庸碌之辈吗?”
尹妤听到随即失笑,她取下自己鬓边珠花,仔细别在侍女发间,“好好好,等你再长开些,定给你寻个最好的郎君。”
“妤姐姐待我和亲姐姐一样。”尹照扑进尹妤怀中,脸颊贴着她衣襟上绣的缠枝莲。
尹妤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侍女背上。她望着池中倒影,“傻话...... ”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说什么呢,我就是你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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