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暗中调查此次被劫军粮从出库、运输到接收的所有经手人员,尤其是底层吏员和押运兵士的背景、近期动向;”
“最后一路,盯住黑水隘守将及其亲信,查探其与京城、乃至与其他边镇将领的隐秘联系。”
她顿了顿,补充道:“关键证人、物证,若能控制,须第一时间秘密控制,防止被灭口或销毁。”
宗暻渊看着她,目光深沉。她给出的方案,算不上多么惊才绝艳,但思路清晰,考虑周全,尤其注重细节和隐秘行动,完全符合他目前不宜打草惊蛇的处境。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跃跃欲试的冷静,那种将危险视为挑战的眼神,让他看到了这把“刀”真正开刃的可能性。
“记住你今日所言。”他站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三日后,会有人带你出城。你此行的身份,是前往北洲探亲的商户之女。目标,黑水隘。查明军粮被劫真相,找到确凿证据。”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极近,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冷冽气息。
他伸出手,将她因训练而略显松散的一缕鬓发,轻轻拂到耳后。动作算不上温柔,如同审视物品般的随意。
“这是你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他的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蛊惑的意味,“别让本王失望,也别……死在外面。”
说完,他收回手,不再看她,转身走出了石室。
年昭月独自站在原地,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低沉的话语。
商户之女……黑水隘……查明真相……
她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混合着紧张、兴奋与决然的悸动。
她知道,砺锋阁的训练,结束了。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她抬起头,望向墙壁上那幅北洲地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穿透这石室的阻隔,看到了那片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与杀机的土地。
三日后么?
她微微勾起唇角。
足够了。
————
三日后,寅时刚过,天色墨黑。
静思苑内,年昭月已收拾停当。一身半旧不起眼的靛蓝色粗布棉裙,头发用同色布帕包住,脸上略作了些修饰,掩去了几分过于清亮的眸色,添了些许风霜痕迹,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赶远路的小户女子。
她所有的行装,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铜钱。贴身的暗袋里,藏着那枚“渊”字令牌和些许应急的金叶子。小臂上,“残月”短剑紧缚,冰凉的剑鞘是她唯一的底气。
没有丫鬟仆役相送,她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朔风站立在院中树下,同样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外罩不起眼的灰色斗篷。
“都安排好了?”年昭月低声问。
“城西‘顺风’车马行,有一支往北边去的商队,卯初出发。你混在其中,身份是投亲的孤女,车马行管事已打点妥当。”
朔风言简意赅,递过来一份路引和一枚木牌,“这是你的身份凭据和商队信物。到了北洲洛城,自会有人接应你。”
年昭月接过,仔细看了一眼路引上的名字“林秀”。她将东西收好,点了点头。
“殿下还有何吩咐?”
朔风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殿下只说,活着回来。”
年昭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与朔风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
顺风车马行的商队规模不大,七八辆骡马车,载着些布匹、盐铁和杂货,护卫加上伙计车夫,拢共二十余人。年昭月被安排在一辆装载布匹的马车角落里,与一个同样往北洲探亲的婆子挤在一处。
那婆子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抱怨着世道艰难。年昭月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将一个内向怯懦、初次出远门的孤女形象扮演得恰到好处。
商队管事得了好处,对她倒也还算照拂,只是那些常年走南闯北的护卫和伙计,目光偶尔扫过她纤细的身板和还算清秀的眉眼,难免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慢。
年昭月全当不见,只是默默观察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记下他们的言行举止,习惯特点。
车轮滚滚,碾过官道的尘土,一路向北。
越往北,天气愈发寒冷,景色也渐显荒凉。官道两旁,不再是京畿附近的繁华村镇,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芜的田地和零星破败的村落。偶尔能看到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路边,眼神麻木。
途中经过几个不大的城镇,商队会稍作休整,补充些草料饮水。年昭月也借着机会,不动声色地打听着关于北洲的消息。
“……听说黑水隘那边不太平啊,前些日子军粮都被劫了!”
“可不是嘛,死了好些官兵,说是马匪干的,可哪来那么厉害的马匪?”
“嘘!小声点!这事儿邪性得很,少议论为妙……”
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与宗暻渊所言大致相符的轮廓,也让年昭月心中那份不安隐隐加重。这趟水,比她想象的更浑。
这日傍晚,商队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扎营。北风呼啸,卷着雪沫,寒意刺骨。
篝火燃起,众人围坐着烤火,分食着干粮。年昭月独自坐在稍远的马车阴影里,小口啃着冰冷的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沉沉的夜色。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抄家伙!有情况!”商队护卫头领猛地站起,厉声喝道。
所有护卫瞬间抄起兵刃,紧张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黑暗中,十余骑快马如风般卷至,马上骑士皆用黑巾蒙面,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杀气腾腾!
“把值钱的东西和女人留下!饶你们不死!”为首一名蒙面悍匪声音粗嘎,刀尖直指商队。
商队顿时一片大乱,伙计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躲到车后。护卫们虽然紧张,却也勉强结阵,与匪徒对峙。
年昭月心脏骤缩,身体瞬间绷紧。是巧合?还是冲她来的?
她悄无声息地向后缩了缩,将身形完全隐入马车的阴影和货物之后,右手悄然按在了小臂的“残月”剑柄上。目光锐利如鹰,迅速判断着形势。
匪徒人数占优,且皆是骑马的亡命之徒,商队这些护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短暂的对峙后,匪徒发出一声唿哨,策马便冲杀过来!刀光闪动,瞬间便与护卫们厮杀在一起,金铁交鸣声、惨叫声顿时响彻荒野!
商队护卫虽奋力抵抗,但实力悬殊,很快便落入下风,不断有人倒下。
一名匪徒砍翻了一名护卫,猩红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躲在马车后、瑟瑟发抖的那个婆子和几个女眷,狞笑着策马冲来!
“啊——!”婆子发出惊恐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从马车阴影中窜出!不是冲向匪徒,而是猛地一脚踹在拉车的骡马后臀上!
受惊的骡马嘶鸣一声,拖着沉重的货车,发疯般朝着那冲来的匪徒撞去!
那匪徒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马车撞上,慌忙勒马闪避,动作顿时一乱。
就在这一瞬的空隙,那道靛蓝色身影已如狸猫般贴近,手中一道冰冷的弧光乍现!
“噗……”
细微的利刃入肉声。
“残月”短剑精准无比地划过匪徒持刀手腕的筋络!
“啊!”匪徒惨叫一声,钢刀脱手,捂着手腕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眼神冰冷得不像活人的女子。
年昭月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形疾退,再次隐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匪徒又惊又怒,还想追击,却被旁边另一名护卫趁机一刀砍中马腿,惨叫着摔下马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匪徒的攻势为之一滞。
商队护卫头领虽不明所以,但抓住机会,大声呼喝,指挥剩余护卫奋力反击。
年昭月躲在暗处,心脏仍在狂跳,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击,看似简单,却凝聚了她在砺锋阁苦练的所有成果!
时机的把握、角度的刁钻、一击即退的果断。
她不确定这些匪徒是否为她而来,但混乱之中,自保并尽量削弱敌人,是她唯一的选择。
匪徒头目见手下受伤,商队抵抗又突然顽强起来,似乎不愿过多纠缠,唿哨一声,带着手下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撤入黑暗,消失不见。
荒野重新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尸体,以及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
护卫头领清点伤亡,脸色难看。他走到那手腕被废、瘫倒在地呻吟的匪徒面前,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匪徒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护卫头领正要再用手段逼问,却见那匪徒嘴角突然溢出一缕黑血,头一歪,竟没了气息!
“服毒自尽了!”旁边护卫检查后惊呼。
护卫头领脸色更加阴沉。训练有素,行动失败即刻自尽,这绝非普通马匪!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年昭月之前藏身的那辆马车,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吓晕过去的婆子和几个兀自瑟瑟发抖的女眷。
刚才那道靛蓝色身影……是谁?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也不敢声张,只是下令尽快收拾,天一亮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远处,一棵枯树后,年昭月背靠着冰冷的树干,缓缓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她看着商队那边忙碌收拾的景象,又望向匪徒消失的黑暗方向,眼神冰冷。
不是巧合。
那些匪徒,目标明确,行动果决,失败即自尽。是“青蚨”?还是北洲军粮案背后的黑手?
她摸了摸袖中那冰凉的“残月”剑柄。
前路,果然步步杀机。
晨曦微露,商队再次启程。没有人提起昨夜那诡异的袭击和那道神秘的靛蓝色身影,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和警惕。
年昭月依旧沉默地坐在马车角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是她的右手,始终虚按在小臂之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