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红墙青砖，琉璃红瓦。檐角悬着的雨珠缓缓滴落，金龙盘旋于粗柱之上，龙纹蜿蜒。
凌之寒身着墨底金袍端坐于龙椅之上，金冠束发，剑眉星目。一双清冽的眸掩于冕旒之后，冷然望向脚下重臣。
朝堂肃静，万官垂首。
一身袭墨袍的大臣忽向前迈出一步，躬身垂首，衣摆拂过玉砖：“后位空悬三载，还望陛下重新立后。”
凌之寒的双眸微微眯起，他垂下眼帘望向立于朝堂的众臣，眸底缓缓蔓延出一抹阴鸷之色。
沉香自炉鼎之中缓缓升起，金柱之影映于宫灯之上。
凌之寒眉弓微压，瞳孔略微一转。他倏然起身，提步行至那大臣身前。
众臣次第跪拜，背脊轻颤。
凌之寒垂眸睥睨着跪于脚下的那位大臣，薄唇缓缓开合：“再言立后者，斩。”
他只有一个皇后。
秋雨淅淅沥沥，飘落至地。
凌之寒褪去黄袍，身袭墨底素裳，手执纸伞行于长径之上。
雨珠顺着伞沿缓缓滴落，他提步行于雨幕之中，雨丝沾湿他的衣袖。清池净澈，落花洋洋洒洒地飘落至泥泞之中。
凌之寒倏然顿步，他凝眸望向眼前连绵的雨丝，清冽的眸底忽泛出一抹氤氲。
“陛下，秋雨冷沁，早些回宫吧。”
仲渊立于凌之寒身后，微微颔首。他欲上前替凌之寒披上长袍，抬起的手腕却被凌之寒扼住。
“朕去坤宁宫走走，你不必跟来。”
仲渊一怔，垂首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凌之寒缓缓行至坤宁宫门前，凋败的嫣花碾于泥中。落花飘于雨中，他抬手接住一朵，眸底隐有泪光闪烁。
推门而入时，熟悉的浅香倏然扑至鼻中。他垂眸微微一笑，清泪骤然滑落。
凌之寒凝眸望着室中陈设，满室凄清。立于原地踌躇再三，他方轻颤着手，搁伞迈入室中。
“阿妤。”
无人应他。
“我来看看你。”
室中阒寂，窗外枝叶窸窣。
秋风裹挟着雨丝卷入室中，帷幔缓缓飘起，又悄然落下。
凌之寒提步行至铜镜前，缓缓垂下眼帘，颤着双指打开妆奁。木盒磕碰之声悠悠响起，几滴清泪落至盒中。
颜元妤对镜梳妆的模样倏然浮现于凌之寒脑海。
立于镜前的凌之寒倏然跌坐至地，他转眸望向随风扬起的帷幔，缓缓抬起双手，声中哽咽模糊：“阿妤……”
帷幔又落。
颜元妤死后，他从不敢踏入。这是三载以来，他第一次踏入。
她和孩子，他都没有留住。
血丝遍布于凌之寒眸底，隐忍的啜泣之声渐渐化作凄声悲号，融于窗外的雨声之中。
几缕白发布于凌之寒的鬓角。
凌之寒缓缓起身，眸底一片猩红。他踉跄着行至屋外，寒意遍布周身。转身关门时，他顿步凝眸望向室中，倏然提唇苦笑。
木门渐合。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雷声轰鸣。
凌之寒缓缓睁眼，自冗长的回忆中抽离。忽觉脸颊一片湿润，他忙抬手拭去眼尾滑落的清泪。
“四弟。”
殿外忽传来一声轻唤。
凌之寒敛去眸底的怅然，他起身行至门前，开门时忽迎上一双温润的眸。
“大皇兄。”
凌清远提唇一笑，提步迈入殿中。他转身望向凌之寒，握于手中的折扇倏然展开：“四弟，多久没和我一起下棋了。”
凌之寒行至凌清远身前，扯起唇角微微一笑，眼尾含笑却仍难掩清冽：“那今日便陪皇兄下一盘棋。”
春雨连绵不绝，雷鸣之声愈烈。雷光映亮晦暗的苍穹，室中烛火随风摇曳。
二人对坐，各执棋子。
凌之寒的二指捏着黑棋，低垂的鸦羽轻轻颤动着。他缓缓抬手，于棋盘上落下一子。
“四弟，皇兄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与你相商。”
凌清远垂下眼帘，合起手中的折扇。他低眸踌躇着，于黑棋之旁落下一子。
“何事？”凌之寒的二指摩挲着黑棋，他凝视着棋盘上的白棋，久未落子。
“一桩喜事。”凌清远抬起眼帘望向凌之寒低垂的长睫，眸底忽蔓延出一抹喜悦之色。
“父皇有意指婚于我。”凌清远望着棋盘之上的黑棋，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
“谁？”凌之寒执棋的手略微一滞，他抬手落下一子，围住白棋。
“颜相嫡女，颜元莞。”凌清远凝视着凌之寒低垂的眸，扣于扇骨之上的那双手不觉加大了些力道。
“那便恭喜皇兄了。”凌之寒缓缓抬起眼帘，一双清冽的眸凝视着眼前之人。轻风拂过他额角的碎发，一抹阴鸷之色缓缓蔓延。
来年，你便会亡于我的剑下。
“可我，已有心悦之人。”凌清远垂眸拿棋，敛去眸底的试探之色。他缓缓落下一子，白棋未围黑棋，反远之而行。
凌之寒微微抬眸望向凌清远，清冷的眸中蔓延出一抹惑色：“谁？”
凌清远勾唇一笑，缄默良久。他转眸望向飘落的雨丝，雷光映于他之眸底：“颜元莞庶妹，颜元妤。”
雷声倏然轰鸣。
凌之寒抬起眼帘，神情倏然凝固。烛火跳动之影映于他之眸底，他缓缓望向凌之寒，置于桌上的手渐攥成拳：“是么？”
凌清远转眸望向棋盘，黑棋围白棋。他抬眸一笑，轻轻叹了口气：“四弟，皇兄又输了。”
凌之寒勾唇一哂，淡淡点了点头。
你是输了。
棋盘之上，满盘皆输。夺嫡之争，命丧黄泉。
凌清远提步欲离之时，他倏然回眸瞥了眼盘坐于地的凌之寒，眼尾微微上挑：“四弟，皇兄今后，不会再输了。”
凌之寒转过头提唇一笑，眸底布满狠色。他朝凌清远微微颔首，笑意不达眼底。
不，你会输。
凌之寒怔坐良久，凝眸望着殿外渐连成幕的雨。
烛火跳动。
凌之寒缓缓抬手，指腹渐渐贴至火苗之上。一抹讥诮之笑浮于他唇角，他微微仰头望向窗外，阴鸷的神色映于雷光之下。
窗外细雨迷蒙，沾湿嫣花。
凝视着朦胧的雨雾，凌之寒冷冽的双眸倏然凝滞。他缓缓垂下眼帘，眼尾泛起一抹红。
飘落的雨丝渐渐变缓，化作翩然白雪落于凌之寒的墨发之上。他怔然立于坤宁宫宫门之前，凝眸望向立于殿中赏雪的颜元妤。心中踌躇再三，却始终未能提步迈入那扇门。
“陛下。”
转身欲行之际，一声熟悉的轻唤缓缓传至凌之寒耳畔。
凌之寒垂于身侧的双手略微一攥，霜雪落于他之鸦羽。他缓缓转身，一双冷冽的眸望着颜元妤：“何事？”
颜元妤提步走至凌之寒身前，抬手轻轻掸去他双肩之上沾染的残雪。她凝眸望着凌之寒，眸底渐渐氤氲：“陛下，陪臣妾赏赏雪吧。”
如入宫时那般，陪我赏赏雪吧。
凌之寒清冽的双眸中忽闪过一丝怅然之色，他缓缓垂下眼帘望向颜元妤，双手微微一颤：“元昭，今日朝中众臣，皆躬身纳谏，望朕处死妖后。”
颜元妤缓缓垂手，垂眸时一滴清泪倏然滑落。她之长睫轻轻颤动着，霜雪染白她之华发。她望向地上堆积的素雪，双颊冻得通红。
凌之寒凝眸望着颜元妤脸颊之上尚未干透的泪痕，欲抬起的手倏然滞于空中。他敛去眸底的怜惜，声线冰冷：“朕未赐你一死，已是朕的仁慈。”
新帝登基，政权不稳。
朝臣虎视眈眈，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众臣死谏，万民唾弃。
市井之间，死士借朝臣之力混入宫中，欲取妖后性命。朝堂之上，百官谏言处死妖后，劝谏选妃以充后宫。
诸多行止，皆是无奈之举。
他只想护住她。
凌之寒抬起眼帘望向苍穹之中飘落的素雪，飞雪飘舞之影落于他之眸底。他倏然勾唇轻轻一哂，眉宇若染霜雪。
颜元妤微微仰起头望向凌之寒，她抬手拭去眼尾残留的泪水。她望着他缄默良久，方缓缓启唇，声中带着几分哽咽：“臣妾……谢陛下隆恩……”
凌之寒垂眸瞥了眼颜元妤，转身决绝而去。
霜雪飘落不绝，雪影蒙蒙。
凌之寒悄然躲至暗处，陪颜元妤赏着这场隆冬的大雪。
这是他与颜元妤的最后一面。
飘落的霜雪倏然凝滞，飞雪缓缓化作细雨于凌之寒眼前飘落。他凝视着雨丝，酸涩滞于喉头。
立于窗前的凌之寒，缓缓落下一行清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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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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