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个人都不太体面,去医院探望的计划被顺延到了第二天,周末的高架意外的堵得水泄不通。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穆清河放下车窗,让燃过的香烟有处可逃。他知道白帆不喜欢烟味。
人大概就是一种很拧巴的动物,一边为了原始的**试图玷污对方,一边却又记住对方的一点小事。
住院处的走廊人来人往,穆清河厌恶地屏住呼吸,空气中掺着难闻的味道。
1012的四人间病房这会儿挤满了人,1号床的中年人断了肋骨还没痊愈,偏偏咳个不停,每咳一下就伴随着一声痛苦的脏话;3号床的老人床边围了子孙几人,里里外外忙着打水喂饭;4号床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床边来了一堆同学探望,聊起天来吵到不行。
2号床的人背对着门,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算不上风景的车水马龙。打了石膏的左手动弹不得,病号服只能勉强披在身上。微卷的头发被压炸了毛,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
“白帆,在门外等吧。”
穆清河径直走向赵朗的病床。
出门前他尽可能选了低调休闲的穿搭,但还是在靠近门口的大学生们齐刷刷目送中走到赵朗病床边。
“你来啦?”上一秒还孤零零的落寞小猫,在看到穆清河的瞬间两眼放光,“谢谢你,那天检查完就没有看到你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费用是和你一起的那位先生付的,我要转给他的时候他也跑了。还以为你和医生认识,结果医生又说不认识你,怎么做好人好事不留名啊,我先把钱转给你。”少年好一顿说,像是几天没和人说过话一样。
“你未成年,哪来的钱。”
少年努了下嘴,摆出一副深沉模样,“我自己赚的。”
“等你成年再——”
“呵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穆清河心里的烦躁快要积满了。“换家医院吧,这太吵了。”他用正常的、狭小环境里周围人都可以听得到的音量说出这句话,没有避讳任何人的意思。不为别人的眼光和想法内耗,是权力和钱给的底气。
人都有窥探欲。从年轻有为、成功人士模样的穆清河走到赵朗身边时,病房里所有人的音量都默契地降低了许多。
人们或多或少地都会关注到同一个环境的陌生人,像是火车卧铺的同住人、拼车拼到的同行人,又或是这种同一个病房的病友。而这间病房,唯独赵朗,仿佛一个被遗忘的人,他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转过身便陷入一个人的沉默。
“这就不用了吧。”
“我的人会帮你办理,”穆清河扫了一眼周围的物品,“他会帮你收拾,你跟我走就好。”
停在医院室外停车场的车晒得闷热,宽敞的后排,赵朗却坐得拘谨。
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好意,赵朗看了一眼正替自己关车门的人,目光追随着对方,直到对方从另一侧上车,从容地在自己身边坐下。
“喝水吧,”拧开的矿泉水送到面前,赵朗右手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谢谢。”
“谢什么?”
“?”
“不怕我是坏人?”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这个身高、这个体格,你还能拐卖了我不成?”
“问都不问去哪就敢和我上车,要拐卖你也容易。不怕我在水里下药?”穆清河阴着脸说出这种话,还确实不难相信他是个反派。
“哥哥你不会真是坏人吧。”赵朗嘴上说着,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害怕模样,眼里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嗯。”
见穆清河什么也不说,赵朗便识趣地什么也不问,只管老老实实在车里坐着,直到看见身边男人口中所谓的“我的人”提着自己的东西朝这边走来。
“哥哥你是老板吗?”赵朗憋出来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穆清河被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心里难受。他听过太多人太多次谄媚、撒娇地这样叫他,甚至他自己口中的“堂哥”也成为了满足自己某种癖好的调戏的污言秽语,反而忘了这原来是最简单质朴的称呼。
穆清河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他笑着看着白帆坐进车里,“回穆家吧。”
穆清河的车才驶过市中心的喧嚣,就在两侧栽满名贵树木的一条岔路开了进去。穿过铁门不过三五十米,两侧的空间突然明朗开阔,像是走进了城市中心一个隐秘的私人花园。
车停在了一幢四层建筑外,直到里面走出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赵朗才反应过来这是家医院。只是这里没有挂牌,也好像从来没在地图上出现过。
白帆下车自然地替穆清河打开车门,然后绕到另外一侧,把受伤的人扶下车。
“你好,小朋友,我叫蒋开,是这里的医生。”说话的人笑得温柔,嘴角有两处浅浅的酒窝。白大褂露出浅蓝色衬衫领口,衬得人皮肤白到透亮。
待赵朗打过招呼,那人看向穆清河时突然换了一张脸,“白帆给我看过病例,你失控了吗?”医生没有要避讳赵朗的意思,尽管身高不占优势,但当下的气场却盖过穆清河半分。
“不是我。”穆清河显然不想争辩,“不热吗?进去吧。”
即使走进这个富丽堂皇的建筑,也没有半点医院的影子,除了一层旋转楼梯旁那个两侧布置了造型奇特绿植、看起来像导诊台一样的地方。
经过大厅中央的镜子,穆清河无意一瞥才发现这个在所有人口中还没成年的小孩,竟然比自己还高。他心里不爽,毕竟对方还有成长的空间,他却没有了。
赵朗换掉病号服后披着穆清河从车里给他取来的衬衫,算得上是个好看的小孩。
医院里格外安静,更像是一个建在僻静之地的疗养院。走廊里布景简约却不冰冷,反倒让人觉得温馨。
“你安心住着,需要什么可以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说……”
“你还会来吗?”
赵朗话才说完,白帆和蒋开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了赵朗身上,仿佛赵朗这一句话触发了什么敏感词。
白帆把赵朗的东西放在病房的桌子上退了出去。
蒋开抱肩倚着病房的门框,他侧了侧身子,依旧看着穆清河和赵朗的方向,话却是对白帆说的,“去走廊尽头看看花吧,今早开的。”
夕阳将整个病房都包裹在一片灿烂的金色之下。在人类环境下长大的流浪猫一旦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类,就无法再忍受只身的孤独。
“等你再恢复一点,我带你去花园逛逛。”
穆清河想起前一天夜里接到穆秋的电话,电话那头穆秋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告诉穆清河赵朗从住院开始,身边没有出现过一个家人。
所以穆清河才有那么大的把握,贸然把人从医院带出来,送进属于穆家的地盘。既是占有,也是保护。
“那我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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