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朔

西朔的月光比中原锋利,割得窗棂上的胡杨木纹都在疼。

今日到了西朔,未见西朔王族的人。只有西朔宫人将我引入一处偏殿。宫人走了,随行的嬷嬷和侍女不知被安排在何处,徒留我一人在偏殿中直到现在。

月光萧瑟,我唤了几次,也无人来掌灯,只能在卧榻上躺下,摸索着找出一床薄被盖上。

第二日一早,终于来个一个西朔宫人,说西朔王这几日突发恶疾,婚事要向后延,让我等待几日。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朔王宫中的教习嬷嬷带我熟悉宫中。

西朔比皇城炎热,暮春四月,花儿便争相开放,行至一处花园,那荷花池中竟有几个骨朵。

在我赏花入迷时,我听见了金铃碎玉般的讥笑。

"中原的公主,都爱顶着鸟窝招摇么?"

只见一个身着暗红金边裾裙的女子倚在花园门边,猩红马鞭缠着九枚金铃,鞭梢垂落的流苏扫过青石板上的苔藓。

教习嬷嬷对那女子行礼:“娜木尔公主安。”

我尚未来得及行礼,娜木尔忽然扬手挥鞭,破空声惊飞檐下栖着的沙雀。

发间骤然一轻,那支嵌着南珠的青玉簪已落在她掌心。我下意识去夺,却见鞭影如毒蛇吐信,腕间手臂上霎时浮起一道血痕。

"公主不可!这是来和亲的西朔公主。"随行嬷嬷忙开口。

"西朔的规矩,"娜木尔用鞭梢挑起我下颌,"战败国的贡品,也配戴这么好的簪子?"她指尖抚过簪头并蒂莲纹,突然嗤笑出声,"这莫不是哪个情郎的定情信物?"

“公主若喜欢中原的簪子,我的陪嫁里面还有很多精美样式可供公主挑选。只是这一支是故人所赠,不好赠予他人。”我跪在大理石台上。

娜木尔对我的毕恭毕敬很是受用,嘲讽地说:“算你识相,不过本公主看上的,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腰间晃动的狼牙佩饰映着日光有些刺眼。

“还给我。”我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仿佛淬着寒冰。

娜木尔似乎被我眼中的厉色惊住,随即恼羞成怒地扬鞭。金铃擦着耳际掠过,我故意起身向后踉跄半步,任由鞭梢卷住腰间禁步。我顺势抓住她手腕,指尖狠狠按在脉门处——这是白皓轩教过的擒拿手。

"放肆!"

她腕间突然传来诡异的震动,金铃竟暗藏机关弹出倒刺。剧痛自虎口蔓延至心脉时,我已被她踹中膝弯,整个人仰面跌向荷花池。

池水漫过口鼻,侍女们的惊呼被水面隔绝成混沌的闷响

我回过神想挣扎浮出水面,脚踝却被水草缠住。墨绿罗裳在水中绽开如将枯的莲,腕间渗出的血丝引来几尾银鳞鱼。

我想去解脚踝上的水草,却怎么也够不到,窒息感越来越重。

"哗啦"一声,玄色衣袂劈开水面。

一个年轻的西朔男人捞起了我,我冷得浑身发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他目光扫过我被倒刺撕裂的虎口,突然扯下娜木尔的狼牙佩饰按上我的伤口。

"王兄!"娜木尔尖叫着去抢,却被男人用挥舞的马鞭隔开。

"道歉。"他声音比池水更冷,指尖却轻抚过我手臂上翻卷的皮肉。不知为何,狼牙按在伤口上之后,伤口没有那么痛了。

娜木尔挤出冷笑:"你护着这中原贱婢,难道忘了母妃是怎么......"

"啪!"

男人突然反手用马鞭抽断她发间玉扣,青丝散乱的瞬间,我瞥见他眼底翻涌的,竟是比恨意更浓稠的悲怆。

他把我放在白虎皮上的动作像在搁置易碎的瓷器,指腹擦过我颈间水痕,带着沙砾摩挲的粗粝。烛火在青铜灯树间跳跃,映得他眉骨投下的阴影宛如雕刀刻就。

我缩了缩身体,看着他,冰冷的池水冻得我发颤。

"索奚木。"他突然捏住我的手腕,给我盖上狼裘,西朔话的腔调裹着中原发音,像沙漠里混着碎金的狂风,"我的名字。"

我蜷在狼裘里看他腰带上镶嵌的绿松石,直到被药膏的辛辣味呛到。他正用弯刀削去金疮药瓶口的蜡封,刀刃反射的寒光掠过喉间红痕:"你们中原女子,都这般不要命?"

窗外传来沙狐的呜咽,月光冷冷地落下。

"为了支簪子?"他蘸着药膏的指尖按上我虎口翻卷的皮肉,疼痛激得我本能地抽气。玄铁扳指磕在瓷瓶上发出脆响,他忽然将染血的狼牙佩饰抛给我:"这玩意儿沾了你的血,归你了。娜木尔的金铃倒刺淬了毒,这狼牙上熏了解毒的药,可以缓解一时。”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索奚木在我手中塞了个冰凉物件,就离开了。借着炭火,我看到,是那支娜木尔抢走的青玉簪。

一日的惊吓疲惫后,困意汹涌袭来,喝下侍女端来的风寒药后,我早早地睡下。

卯时的沙尘叩响窗棂,我惊醒,看到炭火旁,索奚木正用弯刀削着胡杨木,仿佛在雕刻着什么。我缩在狼裘里看他将木屑收进银碗。他侧目:“醒了?”说着起身向我走来

我点点头,刚要起身行礼,突然被塞了块温热的物事——是沙狐形状的暖手炉。

"你们中原的汤婆子,"他屈指弹了弹小狐狸的尖耳,"太娇气。"

索奚木将木屑倒入炭火,背对着我说:“这里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对我,你不需要行礼。”

“西朔王的身体如何?”

“他活不了几天了。”他的声音竟有些冷淡。

“那婚事岂不要作废……”我生出几分喜悦,刚来就要守寡?

索奚木回身,墨黑的双眸盯着我:“你要嫁的人是我。”

不知是被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话惊到,我愣了几秒。来和亲前的消息一直是要嫁给西朔王,没想到是要嫁给西朔王子。

“那我们的婚事……”我犹豫开口。

“等不及了?”他勾了勾嘴角,“等等吧,等那个糟老头子死了再说。”

谁等不及了……我腹诽,又不好发作,只能紧紧捏着手中的汤婆子。

接下来几天,我都住在索奚木宫里的偏殿中。

晨雾未散时,他会拎着滴血的雪兔扔在庖厨门口。见我我蹲在石阶上给瑟瑟发抖的侍女包扎烫伤的手,他嗤笑着割开兔皮:"慈悲该用在刀刃上。"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响,他突然拎着酒坛翻上屋檐。我被迫裹着狐裘坐在飞檐兽首旁,听他指着星斗说西朔传说。夜风卷着酒气扑在脸上,他忽然将青玉盏递给我:"喝。"

我不会饮酒,却不敢推脱,只好浅饮一口,辣得我皱起眉头。

索奚木见状:“你们中原的女人真是娇气。”说完他俯身就着我手饮了半盏。喉结滚动,刚刚的动作将他颈间的狼牙项链带了出来。

我盯着那狼牙,银色的配饰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喜欢?”索奚木见我盯着他的狼牙,挑眉问道。

“嗯。”我应道。说喜欢谈不上,但是好奇是有的,娜木尔的狼牙配饰显然没有这个项链精美。

“下次带你去骑马猎狼,狼牙要等狼还未死之时拔下最好。”

我摇摇头:“算了,我不会骑马。”

索奚木点我头:“不会就要学。”

繁星闪烁,他指着天空对我说:"那是你们中原说的参商星。"

我望着参商二星间的银河,想起白皓轩曾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阵风吹过,我裹紧狐裘。

索奚木扬开玄色大氅,将我揽了过去。索奚木的体温透过狐裘传来,他腕间的青铜铃铛缠着我的发丝,在风里奏出不成调的胡笳曲。

西朔王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手下的琴声一滞。

桌案前的索奚木仍在看书,面色平静如水,刀刻般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悲喜。他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淡淡发问:“怎么不弹了?”

我低头继续抚琴,思绪混乱,也带着琴音错误百出。

索奚木放下书卷,走到我旁边,带着薄茧的手指按下琴弦:“今晚和我参加晚宴。”

今日宫中的氛围格外凝重,往日和我叽喳不停的小侍女云雀在给我打扮时,也默不作声。

窗外乌云密布,我喃喃:“怕是要下雨了。”

跟着索奚木到达晚宴时,厅上已经坐满了人。乌梁高悬,美酒与烛光交相辉映。见索奚木到了,乌压压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在侍女的引领下我坐到了索奚木旁边的偏座上。打量四周,只见娜木尔趾高气昂地盯着我,一只手紧紧握着金丝鞭。我摸着腰间的狼牙配饰,默默地拿起一只鲜红的蟠桃小口咬起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拿着青铜盏向索奚木走来,嘴上说着:“恭贺王子新晋西朔王。”眼神却肆意打量着我:“都说中原女子身姿曼妙,善歌善舞,不如请公主给我们献上一舞助兴,哈哈哈……”

我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回道:“将军高估小女了,小女才姿平庸,不善歌舞。望谅解。”

那男人放肆地笑着上前欲拉我:“哪有中原女子不会歌舞的,公主这么美,快来给我们助助兴。”

我回头看向王座上的索奚木。

索奚木手执琉璃盏,眼神玩味,睥睨看着我,没有丝毫动作。

我心中了然,在西朔,我的地位只是中原的贡品,自尊只能任人践踏。

我只好起身,曲声响起,我从小习舞,虽有些生疏,可也跳得轻妙。

一曲终了,我跪在厅上:“献丑。”

那男人还不满足,醉醺醺地说道:“公主的舞太美了,再来几个,我们都没看够!”

“够了,沙里木。”索奚木捏着酒杯,低沉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还有正事商议。”

沙里木显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嘟囔着坐了下来。

很快他们用西朔语交谈起来,我听不懂,只能看着烛台发呆。

突然,索奚木扫落鎏金烛台,翻身走到大厅中央,手起刀落,沙里木旁边男子的头颅滚落在织金地毯,索奚木手上的弯刀还在滴血。

我拢住发抖的指尖,青瓷酒盏却仍在案几磕出细响,在血气弥漫死寂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在座的西朔人陆续向索奚木跪拜起来,索奚木返回王座,把滴血的弯刀仍在一边,沾血的拇指重重碾过我脸上的血渍:"吓着了?"低哑嗓音裹着未散的杀意。

“我可以出去透透气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嗯,别走太远。”索奚木回到王座。

走到花园旁,血腥气还在我的衣裳上弥漫。刚想用手帕清理一下,突然被一人捂住嘴巴,我拼命挣扎,来人拉下面巾,竟是白皓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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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若水
连载中乔幼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