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手指不经意间拂过王逸的衣物,再次运用抚气术感知。
她跟师傅至今,学得最好的便是抚气术,师傅说,是因为她长期宿于日月之下,气修得清明,因此拥有共感万物的能力,虚实万物皆呈现具象化为她所用。
这是她目前于自己损害最小的术法了,因为万物是自愿,而非她强迫,只要不要频繁使用,便无碍。
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热麻”感,气息虽“清”却“躁”,如被强行催生的禾苗,长势虽旺却根底虚浮。此子的聪颖果然并非天生地养,而是外来之力“嫁接”所致,是为“伪清”,实则为“浊”。
“王逸借的是你儿子原本的运,他不能杀,杀了,你儿子一样会死。不管你恨不恨,你没得选了。”
沉默片刻,黄婉应下。
待黄婉走后。
沈昭陷入沉思,不对,太不对了。王家的局或许比她想象中深得多。
她感到一阵疲惫,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金豆,那微凉的触感,竟让她心绪平和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清透的男声带着些许迟疑,在不远处响起,仿佛怕惊扰了她。
“小先生?”
是江砚,和江月。
“江月,你怎么来了。”
沈昭下意识开口问道。
江月看着沈昭手上的红绳和金豆,笑道:“瞧见小先生无恙,我们兄妹便放心了。这红绳,小先生竟还带着,昨日你不收,我便去旁边铺子做成了手链,回来时,瞧见你晕倒了,那薛公子着急带着你走,怕弄丢了,慌乱中便戴在了你手上。”
沈昭同她说话时总忍不住的把声音放缓,尽量显得更轻柔,但她的男声本就凌冽,跟江月说话,好似有些不和谐,竟透露着一丝局促。
“啊,哦,是你给我带上的呀,我蛮喜欢的,便没摘下来。”
江月俏皮地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说:“那小先生可以答应月儿,永远不摘下来吗?”
“可......可以。”
沈昭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人,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但她从不骗朋友,答应朋友的便一定做到。
只是,她一般不和人做朋友,她下意识拿这个只有几面之源的小姑娘,当作朋友了,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她半条命吗......
“小先生,你为何告诉她真相。”
是江砚在问。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沈昭答。她不禁想,那江月呢?她有权知道六日之后自己将死的真相吗?
“坏人也有吗?”江砚再问。
“知道真相便一定好吗?”沈昭再答。而我呢,我知道了这个真相,又能如何?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沈昭强自镇定的外壳。她想起师傅,想起自己逆天改命的代价,想起那些在权贵斗争中无声消失的普通人。真相的意义是什么呢?是让本就如浮萍一样的人,连点盼头都不配有吗。
江砚不说话了。
他的沉默,在沈昭听来却是一种妥协,一种她最憎恶的、对不公现实的默许。
“江砚,你不是看不见这世间的黑暗,你自欺欺人,说到底不过是懦弱,自诩君子,实则不过是哪头都不想舍弃,又要风骨,又想施展抱负。可是如今世道便是,有风骨的人便难登高堂。你还不如真的是,看不见真相呢。”
沈昭心里有些烦乱,江月的出现,有些扰乱了她的心,让她很想发泄一点什么,便莫名其妙说了江砚一通。
沈昭知道,她有点生气了,怒其不争,其实也可能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无力,救不了江月。看着这个当哥哥的,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模样,便气他自欺欺人,若是早日成长,也许就不是这个结局。
“昨日,你同我说,我许是银钱不够,被迫沦落摊贩。我且问你,什么叫沦落摊贩,那你去认真瞧过街边那些摊贩吗?你凭什么就瞧不起摊贩,就因为你读过书,他们不识字?”
江砚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愕然又有些委屈,下意识辩解道:“我并非瞧不起摊贩,只是为先生您觉得惋惜……”
“惋惜?”这两个字彻底点燃了沈昭压抑的情绪,“原来是你觉得,我就高他们一等,我来摆摊,便是沦落。所以,公子王孙的命就是比普通百姓的贵吗?”
沈昭知道,她有些失态了。这些话,与其说是骂江砚,不如说是骂给她自己听的。她看着江砚震惊而苍白的脸,一股混合着愧疚和疲惫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气江砚的懦弱,更气自己的迁怒。
最后一句话,昨日她问过师傅,她的命是不是比江月的贵。
虽然她并不这样认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这样认为,不然也不会派江月来。
至于这背后的真相,沈昭暂时并不想知道。
这人间如污水,去复仇也好,去讨公道也好,去找真相也好,趟进这摊浑水,便再不能独善其身。
可以说,她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只是和江砚不同。
江砚是明知真相仍可自我欺骗,沈昭足够了解自己,只要让她知道真相,一旦萌生什么念头,不管代价,也要达成目标。
江砚正准备开口。
沈昭将他打断,“我且再问你,我说这金豆是江月的前尘耻辱之物时,你也并未反驳我。这样的过去,不是她选择的,她是受害者,她也很痛苦。你不否认我,便是下意识也认为那段过去是耻辱,就算,有一天,她迫于生计自己主动去做歌妓,那又如何,为何以摆摊为耻,以女子出卖色相为耻,男子写文章趋炎附势、溜须拍马时,就不为耻了吗?”
沈昭常常做一个糊涂的人,不去多想,多思,她的命,是师傅保下来的,逆天改命,代价必定很大,她从前从不去问。她怕自己陷入无尽痛苦之中,如今因她而死的第一个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还有六日,便是她的生辰,也是江月的死期。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江砚回忆着妹妹和他说的,建立新的秩序,他没钱没势,他不自欺欺人,他能做什么呢......
江月心中的想法更是尘埃落定了,她眼底真的泛起笑意。
“昨日看先生身子不适,今日前来叨扰,瞧见先生身体无碍,我们便也不打扰了。”
江月起身,拉着江砚,准备走了,回头补了一句。
“先生,江月祝你,长命安康,得偿所愿,如日绚烂。”
太阳升起来,月亮便会消失。
先生,你既如此重情重义,已为我失了态。那我便要用我最后的六天,换你,一生对我的亏欠。换哥哥,一个机会。
哥哥,愿你有一天,不再为无力改变而自欺欺人,愿你登上高位,做你想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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