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天彻底占据了城市，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户。
临近期末，校园里的学习氛围愈发紧张，而《高级犯罪心理学》的课程也进入了最艰深的部分，犯罪动机的深层心理分析。
这一晚，韩昭讲解的是“控制欲”在暴力犯罪中的体现。她列举了一个案例：一名嫌疑人通过极其精密的手段制造意外现场，享受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控制，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和对无序的恐惧。”韩昭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站在讲台边缘，灯光从上方洒落，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当现实无法被掌控时，有些人会选择通过极端方式，在特定领域内建立绝对的‘秩序’，哪怕这种秩序是扭曲和毁灭性的。”
陆真理听得格外专注。她不禁联想到陆明臻，那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虽然表现形式截然不同，但内核是否也有某种相似？
她看着讲台上那个理性到几乎冷酷的身影，韩昭的世界，似乎是由绝对的逻辑和秩序构建的，这与案例中罪犯的“控制”又有何本质区别？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课间，她没有围上去提问，而是等大部分人都离开后，才拿着笔记本走到讲台边。韩昭正在关闭投影仪。
“老师，”陆真理的声音比平时轻柔一些，“关于那个‘控制型罪犯’，如果他的控制对象并非随机选择，而是象征着他生活中某个无法掌控的权威形象，这是否意味着，他的犯罪行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扭曲的……反抗或对话？”
韩昭关闭设备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角度。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犯罪动机往往是复杂且个性化的。将犯罪行为视为一种畸形的‘对话’，是精神分析学派的一个观点。但刑侦实践中，我们需要更客观、可验证的行为证据来支撑假设。”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联想有启发性，但要注意避免过度投射个人情感。”
陆真理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被看穿了某些心思，脸颊微微发热。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下课铃响，韩昭像往常一样率先离开。陆真理磨蹭着收拾东西，发现自己的钢笔滚落到了讲台下面。她弯腰去捡时，注意到讲台角落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软面抄，似乎是韩昭遗落的教案或笔记。
她没有多想，捡起本子追了出去。教学楼外，风雪更紧了，韩昭高挑的身影正走向不远处的教研办公楼，路灯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师！您的东西掉了！”陆真理小跑着追上去，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韩昭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风雪中，她的脸冻得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她接过陆真理递来的本子，指尖冰凉。
“谢谢。”
“不客气。”陆真理站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老师，您晚上……还要回办公室吗？”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韩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表，眉头微蹙：“有些资料需要整理。”
“那……我能跟您一起去吗？”陆真理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唐突，连忙找补，“我有个案例的思路不太清晰，想再请教一下您，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像一只害怕被拒绝的小狗。
韩昭沉默地看着她，雪花落在她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悄然消融。夜色和雪光柔和了她过于清晰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讲台上的疏离。几秒钟的沉默，长得让陆真理的心几乎要悬到嗓子眼。
“走吧。”最终，韩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转身继续向办公楼走去。
陆真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赶紧小跑着跟上。
教研室的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面的严寒。韩昭脱下大衣，露出里面贴身的米色羊绒衫，身材曲线毕露。她给陆真理倒了杯热水，然后便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似乎真的只是允许她在这里自习。
陆真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韩昭。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敲击键盘时纤细的手指，看着她偶尔因为思考而轻抿的嘴唇……一种安静而汹涌的情感在胸腔里鼓胀。
“老师，”过了一会儿，陆真理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您说，如果一个人，她的世界充满了别人设定的规则和期望，她感到窒息，但又无法真正摆脱，该怎么办？”她没有明说，但指的是自己。
韩昭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似乎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陆真理，眼神深邃：“无法摆脱外部环境，可以选择先构建自己内心的秩序。找到你真正认同的、愿意为之坚守的价值。当你的内心足够强大、足够清晰时，外界的纷扰，便很难再真正定义你。”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冬夜的寒冷，直达陆真理心底。这番话，不像陆明臻那种充满操控性的指导，而是一种基于理解和尊重的指引。
“那……老师您找到内心秩序了吗？”陆真理鼓起勇气追问，眼神灼灼。
韩昭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微微一怔。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淡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她避开了陆真理直接的注视，重新看向屏幕，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这是个永恒的课题。我也……还在寻找。”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与之前不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细腻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悄然连接。陆真理看着韩昭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悸动。她不再说话，也低下头，开始真正地阅读起案例来。
时间悄然流逝。
韩昭处理完工作，抬头看向沙发时，发现陆真理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书本滑落在膝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呼吸均匀，睡颜恬静得像个小孩。
韩昭站起身，动作很轻。她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了陆真理身上。
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陆真理肩膀时停顿了一瞬，然后极其轻柔地拉好了衣角。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孩，目光复杂。那眼神里，有身为师长的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或许，还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全然信任的睡颜所触动的柔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下清辉。
窗台上那盆绿萝，在月光下舒展着翠绿的叶片，生机盎然。
韩昭最终什么也没做，回到书桌前，关掉了大灯，留下一盏昏黄的台灯。
她坐在灯光勾勒出的光圈里，没有继续工作，静静地，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而睡梦中的陆真理，嘴角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一刻，万籁俱寂，只有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这间被知识和一丝未命名情愫填充的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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