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祁令假装没看到，关掉电脑摘掉面膜，“我要休息啦，你早点回家，还是老规矩哦。”
“老规矩”就是安自无回家时帮祁令把自习室灯关了，门外的牌子从亮着眼睛乐呵呵的萨摩耶的“营业中~”翻成缩成一团懒洋洋睡觉的橘猫的“休息啦~”。
这牌子是安自无送的，他说这还是店铺和某个画手的联名款，祁令不理解也不关注，不过那两个卡通形象确实很可爱。
“好的。”安自无二话没说就应下来，已经习以为常，紧接着他就如祁令所料，按耐不住地问道：“姐，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了吗？”
祁令眼神示意他继续，安自无清清嗓子道：“……咳，我就猜你肯定看到了，那你充钱了吗？”
祁令微微一笑，“这位朋友，三更半夜你来店里充值，这件事暂且不提。但你一分钱没给，就让我给你充卡这件事咱总得絮叨絮叨吧。”
安自无挠挠头，尴尬地笑两声，“姐，我经济紧张，目前的钱只够这学期的生活费……”
祁令简直无言以对，真想踹他一脚，“我天，你还想空手套白狼？好好学习去吧你。”
安自无贼心不死，举手自告奋勇，“我可以在店里打工还债！”
祁令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招童工。”
“啊……”安自无贼心不死，哼哼唧唧，“可是姐，你只是这儿的员工，就算被抓……那也是老板被抓啊。”
嚯，听听，不愧是新鲜的脑子，不仅脑子转得快，说的话也好有道理。
继上次保险柜报警失败，若是能用这种方法把死遁已久的许夺愁诈出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顺带坑他一把。
好像……
祁令承认，她真的心动了两秒。
有戏！
安自无见祁令有一瞬的犹豫，知道她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趁热打铁，巧舌如簧巴拉巴拉说一通，摆事实讲道理分论点列论据，这等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会被曝光，提出了“你不说绝对没人问，ta一问你惊讶”的战略方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俩是俩同一战壕，安自无上刀山下火海绝对守口如瓶，就算被敌人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会把祁令供出去。
祁令频频点头，目光愈发赞许，适时接话，“现在是法治社会，顶多我去吃两天免费饭，你说的情况不会出现的，放心。”
安自无沉浸式演讲，抑扬顿挫，充分利用肢体动作调动气氛，时不时和唯一的观众互动。
十分钟后，安自无呜啦啦跑到自习室，又呼啦啦跑回来，手里多了杯温度合适的水。
他恭敬地呈给祁令，三指指天，信誓旦旦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出事！”。
随后，他壮士一般，将刚开始拿出来的，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伸出象征革命友谊的右手，等着祁令同样摔杯为号，大吼一声，和他歃血为盟。
但祁令是什么人。
首先，她是个闲来无事找乐子，尊重演艺艺术的满分观众。
在演出者强烈的表演欲下，她适时给与恰当反馈，当一个爱岗敬业的捧哏，绝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
其次，祁令是个来路坎坷，身怀艰巨任务但不方便透露的异次元外来人。
她得在合理合规的范围内，让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突兀，免得被人当做怪阿姨，哦不，怪姐姐敬而远之。
为了回归现实世界，祁令还要想法设法推进任务进度，完成至关重要，但弄不好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踏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第一步——查户口。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祁令始终没找到机会向安自无问些基本问题。
眼下安自无有求于她，天时地利人和，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祁令高深莫测地战术后仰，双手抱臂，摸着下巴，靠到椅背上，“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是吧是吧，那我——”
“阁下先莫要着急，”祁令抬手打断安自无施法，“容我考虑考虑。”
祁令做作地垂头思考二十秒，恍然大悟般“啧”一声，回忆着几年前面试时面试官的姿态，端正坐姿，两手交叠放在台面上。
抛出了一个24k纯金闪瞎人眼的诱饵，“安自无同志，既然要入职，那我们象征性走个面试流程吧！”
“好耶！”
祁令伸手示意，安自无了然。
自己搬个小板凳，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好。
祁令清清嗓子，安自无拍了一下手，平替电影拍摄时场记的“action”打板。
安自无沉迷于剧情高兴得不行，自然没注意到祁令嘴角微微上挑。
——那是个远胜于安自无的，被社会按着头摩擦三年积累出社畜经验的，含蓄而内敛的充满心眼子的笑。
于是乎，安自无眼中的“这事稳了陪姐演场戏走个过场”的剧情正式拉开帷幕。
祁令战术清嗓：“姓名。”
安自无热情阳光：“面试官好，我叫安自无。安之若命的安，自知的自，没有的无。
“我弟弟叫安自稀，前俩字和我的一样，安然无恙的安，自始至终的自，稀世之宝，世界上只有一个的稀。”
祁令怔愣一瞬，感到莫名其妙。
心里寻思这孩子还真会给自己加戏，同样的单字解释不仅要重复一遍，还要换个词拽，况且我又没问你弟弟！
不愧是别人假期休息打牌他自觉学习，别人开学写作业他连夜充卡的清奇脑回路的学霸。
学霸深谙答题之道，“多写不扣分，但少写绝对没分”的技巧深入骨髓。
祁令心下一动，没想到安自无比想象中还要对自己不设防，主动将户口本和盘托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祁面试官接着问：“多大了？”
安自无：“十六，我弟也是。”
祁令一挑眉，还是个弟宝哥，奇道：“呦，你还是双胞胎。你弟跟你长得像吗？”
“嗯……”安自无眼神躲闪，“嗯！”
祁令：“哪天生日？”
安自无：“我弟弟十二月二十八出生。”
答非所问，这可是答题之中的禁忌。
祁令掀掀眼皮，“我问你。”
安自无轻轻叹了口气，“姐，我不过生日，我妈只给我弟过。”
“啊？”祁令愣了。
安自无挠挠头摸摸鼻子，“我跟他同一天，十二月二十八，嗯。”
祁令震惊：“啊？！”
她忽然想起开学前那天晚上，安自无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姐姐，家里我没有钥匙。”
——“你能不能收留我？”
彼时祁令又累又困，脑子被鸡血烫成浆糊后又被降温鸡血速冻成榆木疙瘩，加之安自无声音低秃噜得快，后来恶作剧得逞般拿起书包跑路，祁令只当自己太累听错了。
现在看来……那似乎是小孩的求助，而祁令迟钝的大脑并没有接收到信号。
祁令当即正色，“你真是双胞胎？”
同一个妈，同样的年纪同一天生日，不是双胞胎说出去都没人信。
安自无小幅度点头，底气不足的样子。
祁令轻轻拧眉，“那你说给弟弟过生日不给你过是什么意思？”
在祁令看来，这简直是当妈的一碗水没端平，偏心眼偏出太阳系了。
不过她也只是心里这样想，斟酌半天，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你们过生日只买一个蛋糕？”
安自无嘴巴张成O：“半仙！这你都能猜到！”
祁令暗自松一口气，“……蛋糕每次都摆弟弟面前？”
安自无重重点头，“当然啦。”
祁令古怪地盯着安自无，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安自无，你说实话，你在家有没有……有没有……”
祁令在脑海中检索能表达意思又及其委婉的词汇，“有没有”好半天，安自无浑不在意道：“姐姐你有话直说呗，没事。”
“好吧，”祁令从善如流道：“你最近有没有受委屈？或者有谁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嗯……同学关系啊，亲子关系啊，比方说你对每次生日蛋糕摆在弟弟面前而不是你面前有那么一丢丢丢丢……”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很小的距离，“……小心结。抱歉，这样问很不礼貌。当然啦，你也可以不回答。”
“当然没有！”安自无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怎么会冒犯呢？姐姐，我完全不介意蛋糕这件事，你不知道，我妈妈特别好，天下第一无敌好！”
安自无像遇到了知己，满腔热情分享际遇，一拍大腿开始滔滔不绝：“我妈妈在怀孕时就说过，她只对她的孩子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长大就好。
“你知道的，大人总是善变。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在孩子身上给予的愿求就越来越多。
“从希望他们半夜少些啼哭到多得几张奖状，从少惹自己生气到按他们的意愿学书法看课外书完成学业。说得出口的成绩和学校，体面的工作，‘时候到了’而组建的家庭，‘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房子和车子。
“当然，大人总是没有错。他们付出那么那么多，收获是理所当然的。可他们早就忘了，自己一开始也只是想让孩子平安快乐。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总是忽视孩子的厌倦、纠结、难过和身心疲惫时的欲言又止，用‘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个年纪有什么累的，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搪塞过去。
“虽然现在说为时尚早，但根据已有经验，我可以说，我妈妈并没有这样哦。”
安自无嘴角疯狂上扬，露出骄傲的笑容，眼睛盛满光芒，展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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