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的希罗德,讨厌乌利一路上上蹿下跳沾满灰尘的外衣衣角边沿。
于是,没写几行字的希罗德只能站起来,让出座位。
于是,乌利鹊巢鸠占,他高大健硕的身躯,把办公椅挤得满满当当。
最后,乌利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结实的大腿!“啪”的一声闷响,他对着希罗德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坐!”
希罗德捂额。他还在和洁癖艰难地作斗争。
但没有时间了。
希罗德坐下了,耳边响起乌利志得意满的哼笑。
29岁的乌利,侧脸压在希罗德的肩膀上,就这样沉沉望着希罗德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他一边数,一边发誓。
为了胜利,他会牺牲很多,往后会牺牲更多,但他乌利·霍默尼斯对天发誓,只要希罗德站在他的身旁,他永远不会是被乌利牺牲的对象。
于是,风雪和阳光都进来了。
这是宛若天堂的三个小时。
之后,希罗德的时间用完了。
三小时之后希罗德停下了书写。他像是打盹般,脑袋往下一点一点。
“真是娇生惯养的雄虫阁下,又困了?”乌利脱下大衣试图披在希罗德身上。
希罗德则感受着脑海中熟悉刺痛。
事实上,这股刺痛在乌利说出虫族四分之一领域已经沦陷时,便已经早脑海中悄然破土,然后逐渐壮大,刺痛的感觉加大大到现在近乎昏厥的地步。
没有时间了,希罗德心想,他已经对穿越的契机有了某种猜测。
希罗德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像是即将要熄灭的火焰,他的面色愈加苍白。
乌利察觉了不对。
“希罗德!”乌利用力抓住希罗德的肩膀,声线越来越高,急促到僵硬:
“希罗德!”
“放心……只是睡着了而已。”希罗德眼角微微抽搐,他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抵抗着脑海中的刺痛与困意,说:
“乌利,我可能会睡很久,别担心,手稿的第十七页,顺着地址去找吧,自己一个人去,先别让其他人知道,唔——”薄荷味在喉咙间激荡。
希罗德记得明明没有吃冰淇淋。
不、不对。
果然是血啊。
希罗德没有再骗自己了。
这是他的信息素味道,他再度吐血,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不然伟大首领的光辉形象很有可能会毁于一旦。”
“希罗德!别睡!”乌利·霍默尼斯死死扣住希罗德的肩膀,他成熟英俊的面孔上,淌着19岁乌利才该留下的,软弱又炙热的眼泪。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大魔王乌利哭鼻子啦,都来看看这个大哭包。
希罗德想笑,也想睡,他只来得及说出命令式的语言:
“你的军队需要真正的信仰,乌利,如今你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几场暴力的胜利,你真正的同伴寥寥无几,乌利,你的军队需要信仰,你……需要……某些人类的遗产。”
希罗德捂住嘴,胃部的痉挛让他喉咙间被清爽而辛辣的薄荷朗姆酒味交织。
之后,希罗德沉睡下去,在浩瀚无边的黑暗中飞旋,他再次在A世界中醒来。
雨夜,地下室,外面还在下雨。
希罗德观察了时间,粗略计算出了AB世界的相对时间流速比例。
20:1
他在B世界呆了五个小时,而A世界,仅仅过去了15分钟。
“哈里,我刚刚做了什么?”希罗德的声音带着穿越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智能AI空灵的声音响起:
“您昏迷后忽然睁开双眼,宿醉的症状从您身体上完全消失,15分钟,您完成了和12位单身雌虫的深夜简讯密聊。”
“根据历史交互模型预测,这十二位单身雌虫此刻大概率都正在感动或喜悦中哭泣。您似乎有意分别私下单独约见他们,设置对照组,探讨不同等级雌虫在突破情绪阈值后对精神力芯片产生的具体影响差异,以便完成您的新研究课题《情感波动阈值与精神力芯片稳定性关联性实证分析》……”
希罗德想了想,点头。是的,在B世界,在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确实在进行着这项研究。看来两个世界的“他”,在行为模式上保持着某种诡异的连续性。
那么,现在可以得到结论了。
当AB世界相对时间流速是20:1。而发生时间转换的契机则是——来自于希罗德·阿莫因卡强烈的情绪波动。
发生强烈情绪波动之后,在B世界最多坚持三个小时,希罗德便无法忍受脑髓深处的刺痛,陷入昏厥,并且伴随醉酒后遗症,在另外一个世界苏醒。
希罗德默默把镇定药剂拿起,撬开瓶盖。
情感波动。
B世界,被杀死的那一刻,希罗德爱上乌利。
A世界,重逢19岁乌利的那一刻,希罗德下定决心葬送某个伟大的未来。
B世界,死而复生后,他经历了窒息般的逼问和混乱的思绪。
A世界,地下室希罗德毁掉所有有关人类的过往记载。
B世界,希罗德得知了反叛军的胜利,虫族的失败。
希罗德默默吞下镇定药剂,他得出了结论。
B世界的乌利并不需要希罗德的帮助。
29岁的乌利曾带领了叛军一步步取得胜利,亲手把刀刃割向希罗德喉咙。并且,在希罗德的预计中,无论他是否改过自新,他都被当做最典型的罪虫,死刑是他最体面的结局。
反叛军需要展示他们和过往的、那些失败的旧日叛军们截然不同的新面貌。
那是不偏向雄虫或者雌虫,高位或者低位者任何一方,所走出的道路。没有法律之外的特权,没有无限制的自由,再高贵的阶级与血统都不复往日闪耀。世界大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美好的人类应该属于那里,29岁的乌利会属于那里。
而希罗德会留在虫族,雄尊雌卑的铁则,阶级分明的社会,他从诞生成长到现在地方,如此融洽,他不再会有任何背叛的理由。
希罗德没有选择在地下室休息,他搭上自动浮空车出租,化作千万流光溢彩的车流中一缕,往金弦丝酒店赶去。
他要和19岁的乌利相遇。
再次重申,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希罗德·阿莫因卡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玩意儿。
混账玩意儿只想让他老婆好好的,这有什么错?就算人类文明复苏大业因此断送,这又有什么错?这是专属于混账玩意希罗德版本的改过自新。
希罗德嘲讽冷淡的一笑。
自由、平等、爱?虫族内部甚至不存在此类词汇相应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繁衍、征服、稳定,这些词才在每一位虫族内心散发中无与伦比的荣光。
希罗德打开12B层,1097号房间的门,19岁的乌利·霍默尼斯就睡在他的隔壁,无知无觉的沉睡,希罗德祝福乌利,希望乌利有个不同于萨马拉星上的无梦好眠。
咔哒。希罗德打开门,酒店厚重绵实的地毯吸收的脚步的一切声响,希罗德悄无声息的走进房间,把眼屏画面投影在墙面屏幕。
眼屏上正在播放新闻:
“据悉,从蒙迪星通往萨马拉星的Z-10号兰河星航航班遭遇了星盗袭击,航班目前下落不明……”
“调查显示,星盗歹徒为霍默尼斯族雌虫所为,他们违规移除了情绪波动检测装置,精神力震荡引发载虫星舰发生震荡,三名C级雄虫失踪……”
还是坠毁了吗?
罗德冰蓝色的眼眸划过屏幕,陷入回忆的旋涡。
他早就知道Z-10号兰河星航是19岁乌利·霍默尼斯本该该登上的星舰。
那是B世界的乌利曾登上的,本该飞向萨马拉星的归途。
在原本的B世界轨迹里,那时的他对乌利的关注寥寥无几,对这起震惊星域的劫持坠毁事件,他也未曾插手。
直到三周过后,在他发现他往常汇款给乌利个人账户被冻结时,他才察觉了不对。
随后传来的消息是:坠毁的“兰河”星舰残骸在萨马拉星的某处荒原被找到。舰体扭曲变形得如同被巨力揉搓过的废纸,狰狞而诡异,连虫族最顶尖的事故分析师也无法完全推断它为何会以如此离奇的姿态出现在那里。
这艘星舰上有两百名乘客,更是包括十五名B到F级的雄虫,但最终,只有乌利·霍默尼斯和其他十二名雌虫活下来。
活下来的雌虫,都是霍默尼斯一族,虫族联盟内部起了巨大的怀疑,认为那些最低级的雌虫压根不是乘客,而是伪装成乘客的星盗。
当时,等希罗德赶到时,十三名雌虫,已有十二名已被执行死刑。
乌利是仅剩的活口。
那时,伤痕累累的乌利·霍默尼斯就被钉在行刑架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乌利·霍默尼斯始终拒不认罪,他始终保持沉默,似乎死亡也不能让乌利抬一下眉毛。
那时赶到刑场希罗德,望着乌利,他感到很疑惑。
时代广场上舔着冰淇淋、笑得天真无忧的乌利是真的,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宁死不屈的雌虫也是真的。希罗德能从乌利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看到一种萨马拉星雌虫绝不该有的、强烈到灼人的自我意识和感情,这不是一只在萨马拉星出生的霍默尼斯族该有的眼神。
于是,当时的希罗德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乌利耳边说:
“不是你,对吗,乌利?”
“当然不是!”那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铁骨铮铮,响亮得不像是大量失血、濒临昏厥的病虫所言,在场所有虫的心脏都跟着颤抖。
“你们根本连证据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要砍我们的头!荒郊野外,我们整整坚持了三周,等来的不是救援队,结果是来杀我们的刽子手?呵!”
“……雌虫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句话后半句被希罗德捂住嘴,他微微抬了下眉毛,转身向外。
“听到了?他不是星盗。”
“可是,阁下——”一旁警员很为难,额角渗出冷汗。
希罗德飞快走到警员身边,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冰冷的现实考量:
“官方通告还没有发出不是吗,既然案件细节还没有公布……十二名雌虫的命,已经足够了。”
希罗德转眼,吩咐医疗员先把乌利送去急救,紧接着,他走到一旁,用个人终端拨通了一个又一个加密通讯,声音低沉而急促。作为S级雄虫,阿莫因卡家族的成员,他的头颅在那一天,为了一个“低贱”的F级雌虫,低垂到了尘埃里。
不过那确实算不上太大的代价。
希罗德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账,他救下乌利的动机也远非纯粹高尚。
……
关于B世界的回忆如潮水般褪去,希罗德抬头,酒店落地窗布帘正自动打开,柔和的天光倾撒而下。
门被敲响,19岁的乌利正站在门外。他面颊红润,穿着蒙迪星得体而温暖的衣物,黑亮的眼眸中充满新奇和向往,没有丝毫对这个世界产生的阴霾。
于是,希罗德打开门,说:
“很高兴见到你,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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