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相当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于是沈瑜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梁姐?”
沈瑜爬上礁石,伸手推开压住梁宜君脑袋的石头,她想象中脑浆迸裂或者满脸鲜血的景象并没有出现,石头推开,露出来的是已经腐烂尽血肉的白骨。
吧嗒。
石头滚下礁石,发出一声脆响,这一声响仿佛按动了某种开关,于是浪潮呼啸着卷起,排山倒海一样涌过来,将沈瑜以及她身边的白骨淹没。
沈瑜以为自己会窒息,但并没有,她闻到了浓郁的海风气息,感受到了一颗一颗落在手背上的水滴,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嘈杂声音,于是她睁眼。
有人在朝着这边跑过来,人不多,大概十来个,他们在说话,声音此起彼伏,于是变得嘈杂。一开始沈瑜以为是村里人,等到他们跑近了一点,沈瑜才发现不对,这些人穿着麻衣,束着长发,举着锄头挥着镰刀,脸上的表情凶恶得像是要吃人。
“呜呜……”
沈瑜听到了有人在哭。
她循声回头,看到了跌坐在礁石上捂脸哭泣的梁宜君。
梁宜君穿着大红喜服,头戴金钗,腰间坠玉,通身富贵气,与这偏僻的海边小村格格不入。
沈瑜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但那些人快跑近了,镰刀锄头闪烁着寒光,令人下意识地心生紧张,沈瑜伸手,想要去拉梁宜君起来,没曾想却拉了个空,她的手穿过了梁宜君的身体,徒劳抓了一手的虚无。
“好啊!刚嫁进咱们村就想跑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打你个半死!”
“陈二,媳妇是要管教的!你可别看她漂亮就手软!”
“我可不会手软!姓梁的,你婆婆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整整十两银子!你跑也没用!你就是死也是我陈家的鬼!”
……
他们好似看不见沈瑜,激愤地把梁宜君拖了下去,厚重的巴掌落到了梁宜君脸上,将她漂亮的脸打得红肿,她也不反抗,只小声地哭,最后被拖着消失在了山的那边。
是梦?
抑或幻境?
沈瑜下意识地抬脚,却走不出脚下那块礁石的范围,她伸手去抓随身包包,也抓了个空,天上的云聚拢又散,很快地黑,又慢慢地亮,有风吹起来,有雨落下来,她伸手去接,雨水穿透了她的手掌,就像是她慢慢变成了虚无,再也接触不到雨水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也有可能只一瞬间,沈瑜再次见到了梁宜君,她换下了大红喜服,穿上了粗布麻衣,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海边,脚伸出来,又缩回去,反复几次后,她哭着跌倒在地。
梁宜君张嘴说话,嘴巴开开合合,沈瑜一点也听不到,她大声说:“你快回去!等下又要挨打了!”
就像她现在听不见梁宜君的声音一样,梁宜君也听不见她的,她焦急地打转,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很快地,那些人又来了,他们将她拖下去,如之前一样打一顿,再拖走。
这样的场景接连又发生了几次,于是沈瑜也慢慢明白,这或许是梁宜君的过去,那或许是很久很久之前,是久到不曾留下半点记载的很久之前。
沈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梁宜君不是人。
非人之物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想着黑团团,想着黑雾包裹的白色骷髅头,她接触到的只王珩一个,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能像人一样生活的非人之物。
沈瑜离不开,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从现实醒来,她猜测应该是碰到梁宜君后她昏迷了过去,因此像许多灵异故事的主角那样,通过接触进入了梁宜君的梦境,故事不就是那样讲的么,死去不散的怨灵在苦痛之地久久徘徊,直到怨气消散,才能进入轮回。
沈瑜相信直觉,她没感到威胁,也预感自己能离开,于是她静下心来慢慢等待。
黑夜白天轮转不停,梁宜君也更多地出现在了沈瑜面前,有时候她跟在别人的后面,有时候她一个人,她一个人的时候通常就是被打的时候,打得多了,她的眼泪也慢慢没有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麻木,双眼也渐渐失去神采。
美人始终是美人,就算日夜经受着身与心的摧残,她也与这山村格格不入,而格格不入的,永远都最引人觊觎。
天地间的声音重新回响在沈瑜的耳边,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也听到了雨水滴落的声音。
梁宜君在哀叫,大大的礁石,保护不了小小的她,她被按在了礁石上,有人举起了手中的石头,朝着她砸了下去。
“呸!不要脸的狐狸精!”
“打死了就干净了!”
……
鲜血顺着礁石流下去,被海浪卷进了大海里,梁宜君孤零零地躺在礁石上,有鸟飞来,也有虫蚁爬上来。
血肉腐烂,转眼只剩白骨,白骨怨气凝聚,徘徊在海边久久不散,直到有一天,浓郁的黑自海边升起,遮盖了荒僻的小山村。
荒草渐生,海边再无人迹。
沈瑜闭上眼睛,听到了来自很远很远的呼唤声,那声音在说:“小瑜……小瑜……醒来了……”
沈瑜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包包,直到摸到了硬硬的书封,她才松了口气。耳边海浪声依旧,她这会儿正躺在礁石上,旁边是已经睁开了眼睛的梁宜君。
现在的梁宜君,又是沈瑜第一次见那时候的样子了,她应该醒来很久了,似乎一直在观察沈瑜,见沈瑜睁开眼睛,她立马挪开了视线。
沈瑜爬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靠近了梁宜君一点,沈瑜没有注意,梁宜君倒是反应很大,她往一边躲,一下子翻下礁石,摔进了海里。
沈瑜吓了一跳,她往下看,梁宜君已经往岸边去了,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包包。
“是你。”
她笑了下,从礁石上跳了下去。
返程的时候,沈瑜走在梁宜君的前面,在翻过山坡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梁宜君终于开口说话:“你胆子倒是大,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我这好脾气的。”
沈瑜没回答,她想,她不是胆子大,她只是心有依仗,所以才能从容,也是因为没有直面,所以才无畏惧。她想,假如她直面了非人之物的可怕,见到了非人之物的威胁,到那时候,她应该也会畏惧。
近晌午,归家煮饭的人很多,看到她们从山上下来,便有人跟梁宜君打招呼。
“宜君,又去海边啦?”
“早上我外孙送了一只鸭来,中午打算烧来吃了,你等下一起吃,就不要动火了。”
……
梁宜君一路走一路笑,岁月增添了皱纹的脸上,是无法假装的平和宁静。
“是,去走走。”
“婶婶,家里有客,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再去蹭饭吃。”
“孙婆婆,您路上慢点。”
“等下要去镇上,您有什么要带的么?”
……
沈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后面,她边走边听,也边走边看,等走到家门口,她对梁宜君说:“我不了解跟你一样的其他存在,但我觉得,如果是跟你一样的,大概也是不可怕的。”
*
沈瑜不打算再找什么陈进的故居了,她想,她大概是陷入了误区,只是因为有记载,便义无反顾地往这里跑,或许那些故事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只是个故事。
也可能是有意义的,只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即使故事中的地方还在,故事中的故人也不会在了,甚至它早已经又有了新的故事,以及,新的故人。
她想起西山,也想起黑团团,她恍然间明白,或许只有黑团团,只有王珩自己,才能指引她找到他的身体。
沈瑜打算第二天早上走,运气好的话,还能跟帮忙的小朋友一起吃个午饭,她们说明天市里有活动,是她们每年必有的传统节目,声势浩大呢。
明市有吗?
春山县有吗?
沈瑜想,大概也是有的,只是她很少有闲心去关注,于是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到、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对于滦州市的传统节目,她很是期待。
下午梁宜君去了镇上,那似乎是个离得很近的、不太大的小镇,小镇不大,但已经足够满足周边村子的日常所需了,沈瑜对此兴趣不大,于是她没有跟着去。
她不去,下午也没有一直待在梁宜君家里,她现在正是对拍照录像兴趣浓厚的时候,于是她拿着手机到处闲逛,到处拍觉得好、觉得有趣的画面。
村里阿婆聚在一起聊天,沈瑜也凑过去听了听,说实话,她听不大懂,一地有一地的方言,她们说得快了,本地话就跟着冒出来了,她听得云里雾里,但毫不影响她凑在人堆里。
或许是总爱跟着奶奶跑的缘故,沈瑜对这样的氛围适应良好,老人的目光大多温和、慈爱,哪怕不认识,她们也能给予无限的包容。
沈瑜拿起手机,拍下阿婆们闲聊的画面,她跟她们约好,等去了市里,她就将照片打印出来寄回村里,给她们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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