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丽妃暗中接济,长春宫的日子渐渐从山穷水尽中缓了过来,最起码吃喝和用药的问题解决了。
丽妃倒也听话,李才人不让她为自己求情,她便安安分分待着。她也知道陛下近来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时兴起,肯定不会长久,所以心境也平和,陛下到毓秀宫来,她便盛装打扮,欢欢喜喜接驾,陛下不来,她也不恼,抄完一遍心经便径自安寝。
一个多月中,李才人让姜宝瓷找到李士光,悄悄传了几封书信出去,给父亲和大哥都报了平安。并得知她娘家侄子李羡之此次并未受到牵连,年底仍要回京述职,陛下对李家的态度,端看这次李羡之述职之后,是升是谪。
另外,朝中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工部尚书陈衡,升授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出任首辅,并借机提拔了一干朋党。
而原本跟随李廷弼的那些官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双方你来我往,参奏对方的折子雪花似的往御前递。隆安帝见了折子,也不偏袒,着东厂与大理寺一道调查明白,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一时间,李、陈两方各有折损,谁也没讨了好去,反倒是让另一群科举入仕的年轻后辈展露头角,渐渐成了气候。
不过,因为有曹臻这个司礼监掌印在,李氏一党到底落了下风。
李廷弼也看出来,隆安帝是要打压外戚,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给自己的心腹属下传信,暂时蛰伏以避锋芒,并与那些科举入仕的年轻官员暗中拉好关系。
李廷弼在内阁这些年,曾几度出任会试主考官,不少进士翰林都是他的门生,原本他们是要拧作一股绳为自家座主平反的,但收到李廷弼的手信后,便缄口不再提此事了。
这个时候,跳得越高死得越快,朝中风云变幻,形势诡谲,文武百官都各自打起小算盘。
而姜宝瓷这边,却顾不了这么深远。李才人现在暂时没有姓名之忧,但她却要大祸临头了。
她那日为了保命,对刘槐信口雌黄,与陆晏和胡乱攀扯关系,说自己是人家的对食。
但是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刘槐在后宫经营多年,人脉极广,只要稍微调查一番,便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而且,现在陆晏和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她得想法子,赶在刘槐调查清楚之前,跟陆晏和商量好,把对食的事情跟他说明白,请他帮忙遮掩照拂一二。
那天,陆晏和拒绝做三皇子的老师,也拒绝帮李才人复宠。但于她而言,此次性命攸关,就算陆晏和对她不假辞色,她也得想尽办法让他救自己。
于是姜宝瓷这些时,日日往杏园跑。
只是陆晏和最近也忙得很,她十次来,倒有□□次都扑空。
陆晏和要么去了御前当值,要么就是出宫去了东厂,回杏园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宝瓷见不到人,于是改送东西。今日送支青玉发簪,明日送方绣花帕子,后日亲手抄两阙诗词送去,当着冯回和王兴的面拿出来。
她也不管陆晏和喜欢什么,专捡着引人遐想的物件送,见不到正主,先搭上他的属下也好。
那发簪、帕子之类的东西,寻常都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信物,她这么大咧咧拿出来,冯回和王兴瞧了,难免误会她和自家主子有什么。
再说那诗词,且不说内容如何,单是那字,赤红的颜色,也不知蘸得是朱砂还是口脂,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极细的笔触,一勾一划像是在人心尖儿挠痒。
二人直觉烫手,自是不敢收,姜宝瓷便自己进到主屋去,就把东西放到临窗的桌案上。
冯回立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着姜宝瓷作揖打躬:“哎呦我的祖宗哎,您快出来吧,这可是督公的寝殿,除了督公自己,外人一律不许进的。”
姜宝瓷把纸笺摆在显眼的位置,拍拍手无所谓道:“外人不许进,我还不许进么?上次当着你家督公的面,我不是也进来过,他可曾把我怎么样?”
冯回十分作难,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那倒不曾。”
“那不就得了。再说我是来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们督公还能怪我不成。”
姜宝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各处收拾的都很整洁,装饰也十分朴素,唯一显得富丽堂皇的,就是书房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十件金银珠宝做成的首饰头面,样式新颖好看,男女款式都有。
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最大的特点,便是萦绕如烟的香篆了。
门外冯回一个劲儿的催她快走,姜宝瓷在屋子里被熏得头疼,便答应着出去了。
等过了十来日,陆晏和再回来的时候,便收获了一桌子的鸡零狗碎:猫爪造型的小砚台、绣着狮子狗的粉红帕子、蒲草编的蜻蜓蚂蚱......
“......”
陆晏和叫来冯回:“杏园的防卫什么时候成了筛子,连本督的屋子都让人随便进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回拿袖子挡着脸:“回督公的话,这都是姜姑娘送来的,说是给督公您的礼物。”
“以前有人送礼,不都是你和王兴处置的么,为何让她进我的屋子?”陆晏和嫌恶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堆东西。
“以前那些巴结督公的人来,都是送金银,收与不收,都无大碍。可是姜姑娘送的这些礼物,我跟王伯不好过手啊。”冯回挠挠脖子为难道,“若要不收呢,人家姑娘家的一片心意,咱总得让督公知道不是,万一督公您也喜欢呢......”
陆晏和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以后不许让她进来,若再有纰漏,唯你是问。”
冯回立马回道:“得令!有了督公明示,小的就知道该如何处置了。那......小的把姜姑娘送的这些都收走?”
冯回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手探过窗户就去拿桌上的东西,他一把抓起那块帕子,笑呵呵道:“好香,督公不要,便宜我了。”
“......”陆晏和冷着脸看他把帕子往怀里塞,突然觉得十分碍眼,顿了顿道,“放下,本督自己收拾。”
“啊?哦......”冯回悻悻地把手帕放回去。
“你先下去吧。”陆晏和硬邦邦道。
“是。”
待人走了,陆晏和站在桌前,蹙着眉,盯着桌上一堆意味莫名的东西静默半晌,最后拿来个小木箱,将东西一股脑划拉进去,把箱子扔到了柜子的角落里。
拿这点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就想收买他,姜宝瓷是脑子进水了。
当晚,陆晏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柜子角落里那一箱东西,就跟活过来似的,一件件跳出来在他脑海里打转。
第二日早膳时,陆晏和突然问起:“姜宝瓷几日来杏园一次?”
冯回道:“她日日都来,辰时点卯申时离开,比咱们杏园当值的还准时。”
难道是他上次的态度还不够坚决,让人误会他和李氏还有合作的可能?
陆晏和不解,他向来说一不二,从没有拒绝了别人,别人还敢死皮赖脸来招惹他的情况,像姜宝瓷这样锲而不舍的,陆晏和还是头一回遇见。
既然她还不死心,那就再跟她强调一遍。
当天午后,陆晏和推了一个官员的邀约,特意早早回了杏园,经过值房时,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看门小厮,并没有姜宝瓷的身影,冯回也不在。
他迟疑着往里走,绕过影壁和假山,却见冯回正立在主屋门外,焦急地来回转圈,边跺脚边冲着室内喊:“姜姑娘,你不是说放下东西就走吗,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你快出来吧,若是叫督公知道了,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督公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天天说要罚人,我也没见他罚哪个,瞧你怕的。”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从室内传出来。
陆晏和听得真真的,冷哼一声,走上前去。
冯回一抬头见他回来了,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哆哆嗦嗦地解释:“督公饶命,小的拦了,没拦住,她一头钻进屋里不出来了,小的也不敢进去......”
陆晏和一把推开他,抬脚“砰”地将屋门踹开,然后向室内看去。
只见往日云山雾绕的屋子,今日清清静静,除了堂屋中间熏衣裳的香笼,各处的香篆都被撤掉了。
而姜宝瓷,正站在床前一个雕花木墩上,踮着脚费力地往床头的帐角挂一只香囊。
她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陆晏和黑着脸站在门口。
“督公回来啦。”姜宝瓷笑得灿然,一道暖阳穿过狭窄的门扉,正好笼罩到她身上,水红色的衣裳反射着细碎的银光。姜宝瓷被刺眼的光线照地眯起眼,脚下一滑便要摔下去。
她眼睛余光看到陆晏和向她走过来,以为他会扶住她,结果他却在一丈外驻足,冷眼看着她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姜宝瓷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身上摔得很疼,她瘪着嘴,眼中满是委屈和嗔怪。
陆晏和面无表情,他鼻腔里嗅到一股幽香,与平日的沉香、冰脑、龙涎香混合的味道不同,而是一种草药花香。
陌生的味道让他有些不安。
“出去。”陆晏和冷声道。
环顾室内,他发现各处都挂满了香囊,那香气应当就是从这些香囊里散发出来的,清远馥郁十分好闻,花香、药香、果香浑然一体又层次分明,应当是精心调配过的。
但是这些香囊的香气太清淡,比他日常焚烧的香料柔和许多,陆晏和不确定够不够用,他每日点的那些香料香气很霸道,不过用来遮掩味道足够了,嫌不够就多抓一把,胜在省事。
姜宝瓷的自作主张让他恼火:“谁许你进本督的屋子,立刻出去。”
姜宝瓷揉着腰从地上站起来,拎起一只香囊,向陆晏和卖乖:“督公你别生气嘛。我看你日日焚香,可那香料也不能当柴禾烧呀,对身子不好的,闻多了得肺痨。这些香囊是我自己配的药草,既好闻又能安神。”
“本督不需要,你出去。”陆晏和脸色青白,向后退了两步,离姜宝瓷远了些。
姜宝瓷却没发现他的异常,犹自道:“当然了,药草的香气易散,不过你放心,我每三日就重新换一遍,保证督公的屋子一直香香的,比小姐的闺房还好闻。”
陆晏和手握得死紧,目光阴寒地看向姜宝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姜宝瓷,你是来羞辱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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