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说

勤政殿内,萧煜闲闲伸了个懒腰,便命李睦将宫灯灭去两盏。

李睦忙赔笑,“陛下这就要就寝了?时辰还早。”

萧煜剑眉微轩,淡淡道:“折子就这么些,还要朕如何案牍劳形?”

他名义上虽然亲政,可杨首辅与其党羽仍执掌大半个朝廷,臣子们只知有内阁而不知有皇帝,假以时日,这天下姓萧姓杨还未可知呢!

李睦自不敢将这些话往外传,可太后娘娘的交代他也不敢不听,唯有努力鼓着笑脸,“礼部才整理了今年秀女名册,您可要亲自过目?”

萧煜软洋洋打个呵欠,“这点小事,你们自己掂量就行,何须问朕。”

不是杨太后首肯的,如何能送到他跟前来——他定不会让那女人称心!

有他在一日,杨氏女休想成为皇后。先前流言之事,到底让杨家心生忌惮,不敢继续纠缠后位。可如今六宫空悬,不免又打起旁的主意,选几个高位嫔妃,插些钉子不无可能。

选就选吧,他倒要看看杨家人还能兴出什么新鲜花样。

萧煜面无表情,他对那些官家小姐无甚好感,确切点说,对这座偌大的皇宫亦无好感。

从母后过世他便知道,这宫里最后一个真心呵护他的人也没了,先帝……先帝或许是在乎他的,可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否则怎会给杨家那么多权力,放任外戚坐大,甚至死前还在纠结是否废长立幼,若非那帮腐儒拼死相谏,以头抢地,只怕如今坐在宝座上的该是旁人了——可他们维护的也不过是礼法而已,所谓正道。

萧煜微抬眼皮,“你要留下侍候?”

李睦滴溜溜打个寒噤,这位天子脾气古怪,寝殿规矩不许有人踏足,杨太后曾强行送了两个宫女来,隔天便在慈宁宫发现一条被斫去头颅的毒蛇——足足有手腕粗细,身躯还在扭动翻滚呢!

杨太后唬得当时便两眼一翻,晕厥过去,她老人家虽手握至高权柄,对政务却一窍不通,从前有先帝为她绸缪,其后又尽放手给杨家,太后娘娘只需躺着享福便好,这样的人胆子怎会大呢?

杨太后虽心知肚明,可审遍全宫也不知那毒物是怎么钻到她榻下的,只能暗自忌惮。慈宁宫向来地气最暖,炭火也烧得最旺,那些冬眠的家伙或许因此复苏而说不定。

李睦望着小主子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不知怎的心生畏惧。

杨家兴许挑错了对手,陛下可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

杀鸡儆猴,侍人们从此识趣对内殿退避三舍,就算杨太后以重利相诱,可财帛哪有性命重要?

陛下要对付杨家不容易,杀他们可是跟捏死蚂蚁一般的。

如今皇帝放话,李睦再不敢逗留,急急撤去两盏灯笼,顺便把帘子给放下了。

随便陛下晚上如何胡闹罢,他倒乐得省事。

萧煜当然没在寝殿私藏**禁画之类,他没那么些闲工夫。

趁外面忙于选秀,他倒是觅着空档,可以好好查一查杨家把柄。奈何,敌人的势力过于强大,又彼此盘根错节,半个朝堂都几乎为杨家党羽,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幸好,他有一样优势,那便是时间。杨首辅虽在壮年,但终会渐渐老去,而他则是冉冉升起的旭日,熬也能熬死那些人。

正是靠此种心理暗示,他才得以撑到现在。

萧煜长长吐口气,兀自往床上一倒,连靴袜都懒得脱,紧绷着的思绪渐渐放松下来。

迷迷糊糊中,他见到一袭熟悉的身影。

她今日穿得格外鲜艳,耀目的亮黄色,美则美矣,萧煜脸上却有点窘,想起池塘里载浮载沉的小鸭子。

每次见面也总是叽叽呱呱的,这就更像了,不知她哪里有许多话好说。

稀奇的是,每次见面过后,萧煜心情总会比之前好些,难道他就喜欢这种聒噪的?

萧煜对自己的审美产生怀疑。

这回也不例外,王璇一见面就直抒胸臆,跟他唠起家长里短来。亲爹喜欢装深情就不说了——她不觉得续娶是种罪,可娶都娶了还要卖弄自己跟亡妻如何鹣鲽情深,这人是不是有病?

设身处地想想,她倒替罗氏不值,当然罗氏算计她嫁妆就太可恶了。

还有王妙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想高嫁原也没错,可放眼绵竹县,比张家更富庶的再没有了,实在不能说亏待,就算侥幸能中选罢,难道当个最低等的采女、更衣会比员外娘子强吗?以张公子的本事,将来正儿八经捐个官也挺有可能。

要不是怕罪犯欺君,她还真想同王妙换换哩。

这些人又都喜欢絮烦她,幸好她跟三妹王曦没什么交集,否则更难清闲了——罗氏有意将女儿往标准闺秀打造,王曦自来便目无下尘,岂肯偏安一隅。母女俩一样心高,罗氏只怕悔破肚肠,当初若早生半年,也不至于赶不上趟了!

萧煜由着对面长篇大论,目光却紧盯着小姑娘发心的两个旋儿——他至今也不知道女子姓甚名谁,梦里似乎有某种禁制,不许他暴露真实来历。每每他试图开口,都会猝然从梦中惊醒,久而久之,萧煜也就罢了。

现实里是否有这么个人还两说呢,兴许神仙怜他深宫寂寥,特意给他找点消遣。萧煜自我慰藉地想着。

于是由着她指着玉佩唤他阿玉,简单却也记忆深刻。

王璇却没想许多,她是故意隐瞒身份的,哪怕在梦中也得保护自己,万一对面是个登徒子呢?不过这些年来,阿玉也不曾轻薄过她,总是客客气气的,严守着分寸。

这让王璇高兴之余又有点失望,可能对面压根就没把她当姑娘看罢。

唯一的一次亲密,是她谎称自己名字来由,因为发顶上有两个旋儿,他便特意凑近来,扳着她的颈子来瞧个仔细。

王璇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清淡的皮肤气息,不知用的什么胰子洗澡,香得很。

脸上微微一红,却听阿玉说道:“乳母告诉我,两个旋的人都是坏蛋。”

王璇登时眉立,敢这样讲哩,她哪坏了?

其实她也听过那句民间俗谚,“一个旋好,两个旋坏,三个旋打架跑得快”,可别人如此说也就罢了,他怎能跟着瞎编排?要知道、要知道……

之后许久再没入梦。

萧煜本意只想开个玩笑,哪知却将人给惹恼了,他打小没个同龄玩伴,哪知道正常说笑该是什么样的?

不过再见面时,王璇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她原谅他的冒失,作为补偿,他也得让她瞧瞧有几个旋儿。

萧煜乖顺地低下头去,“你摸吧。”

王璇没耐心去数,只笑嘻嘻地将一把白槐花撒在他衣领上——她特意摘了一大捧香喷喷的放到枕边,没想到还真能带到梦里。

萧煜失笑,为她这幼稚的报复手段,两人于是一笑泯恩仇。

他舍不得拂落那些花瓣,任其沾在衣上,气味怪好闻的,似乎梦醒之后还带着余香袅袅,连内侍进来都吸了吸鼻子,“陛下几时用过槐花饭?”

萧煜很受震动,这真是桩奇事,从此更将秘密视若至宝,连最亲近的侍从也无从得知。

两人渐渐习以为常,连开场白都省了。萧煜偶尔也会向她抱怨些宫中境遇,但多是语焉不详,王璇既不知他是皇帝,更不知他住的地方多么富丽堂皇,只以为他是跟自己一般自幼失母的小可怜儿,瞧瞧他,寒冬腊月还穿着单衣,多悲惨呀!

萧煜:……这倒是他自愿的。

习武之人讲究体魄强健,锻炼时穿得单薄些更是常事,难道非得裹成个粽子?

可看她泪眼盈盈满目心疼的模样,萧煜觉着怪受用的。咳咳,还是不要拆穿好了。

其实他也曾隐晦暗示过,但阿璇显然理解不了何为太监,听说他周围都是些没胡子的男人,吓得花容失色,以为那里的人脾气古怪,髭须都得根根拔掉——光想想便痛得厉害,要知道大姐姐掉根头发都会大呼小叫呢。

又满眼同情看着对方,说起来,阿玉也没胡子呢……他这个岁数很不应该。

萧煜下意识摸摸下巴,自己只是癖性好洁,日常注意打理罢了,谁知反遭误会,要不,还是留点?

两人的相处便是如此诡异又温馨。

这会儿听她噜苏半天,为表诚意,萧煜又适当提了几个建设性的意见,他自幼长在深宫,见惯世间冷暖,操纵人心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王璇赶紧记下,生怕忘了。她跟王妙虽偶有龃龉,到底姊妹一场,还是乐意她寻个好归宿的。王妙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嫁过去也不会畅意。

王璇展颜,“次次都得麻烦你,实在过意不去,等这回的事解决,我就能安心上京了。”

认识这么久,还来假意客套。萧煜待要哂她,才意识到后半句,“你要上京?”

王璇点头,“对呀,皇帝下旨选秀,我爹是正七品,也在应选之列。”

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怪叫人犯嘀咕——依稀想起小时候曾随母亲上京看望外祖家,可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

她认真问萧煜,“你知道京城什么样吗?”

只听说无比繁华,奈何王璇想象力实在有限,猜度不出那是怎样车水马龙的景象,反正肯定比绵竹县要强,她爹在这里十天半月都难得断件官司呢,可想而知何等清闲。

萧煜心底升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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