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舅舅

王璇被他盯得不自在,心想难道睡前偷吃的蜜渍樱桃被发现了?吃独食不是个好习惯,但船上非比别处,掏空了到哪买去?怎么也得精打细算。

赶紧摸了摸嘴唇,并没有半点红,连胭脂膏子的痕迹也没有——她向来五官秾丽,淡扫娥眉也跟傅粉施朱似的,倒显蛇足,不如把省下来的脂粉钱拿去买吃食。

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吧?早知道该先漱个口的。

萧煜默不作声上前,往她脸上轻轻一拂,虎口处果然染上淡红色,还有些细碎的果脯颗粒。

王璇羞不自胜,她顶着这副花脸猫的模样站了半天,他居然也不提醒,就为看她笑话是吧?

可她还得谢他帮忙——梦里的事带不去现实,估计明早起来脸仍是脏的。

王璇颇为怨念,这做梦说起来于她无甚大好处,倒像是隔靴搔痒。若梦境能变成现实的话,她那些功课干脆也让他代劳好了。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萧煜脸上浮现出无语之色,这丫头把他当什么了,许愿的神仙?他都亲自给她讲授了,照抄还不会么?

王璇舔舔嘴唇,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到底能否见到阿玉?虽然他在梦里答得信誓旦旦,可中间隔着山长水远,能顺利吗?

更有甚者,也许他是几百年前的人,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时空呢。

感应到她胡思乱想,萧煜忽然伸出手来,道:“我总是等着你的。”

他语气太过沉稳,王璇吃了颗定心丸,望向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迟疑要不要握上去。

她如今可是皇帝的女人,虽然皇帝没正式承认,但也不能私自与外男接触,遑论亲近。

理它呢,人间的法条管不到梦中。

王璇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要跟阿玉相拥,怎料脚下忽然一崴,又被惊醒了。

可恶的小石子!

王璇乌发湿透,下意识抚了抚两腮,奇怪,并没沾染樱桃汁子,难道阿玉真帮她抹去了?

外头却是吵嚷不休,大清早谁这样聒噪?

青雁进来伺候她梳洗,撇撇嘴,“还不是那钱姑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个消停。”

侧耳听了听,无非老调重弹。原来钱秀英出来得匆忙,只带了两套替换衣裳,像韩自芳这些小官之女倒也没什么,对付对付便过去了,船上又没多少人,谁管你穿得光不光鲜?

但钱氏自矜身份,哪怕刮风下雨,也雷打不动天天更衣,洗了不干怎么办?借呗。

从韩自芳、吴映雪到刘家姊妹,都被她找了个遍,到底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太驳她面子,三回里少不得答应一两回。

她没来寻王璇麻烦,倒不是善解人意,只看不上她那些衣裳料子罢了——听说王氏生母去得早,家业全由后母操持?也难怪。

钱秀英又不知爱惜,还回来的衣裳往往袖子起了毛、或是丝线松脱了,众女也只好哑忍,闹穿了,钱秀英便抬出忠勤伯的门第来,或者干脆拿钱砸人,平白找不痛快。

这会儿正是因衣裳起了风波,吴映雪素性好洁,发现衣裳下摆处沾了老大块茶渍,自然得找钱秀英理论,若当时告诉她还好,这都过去好几日了,如何清洗得掉?

钱秀英满不在乎,“大不了我赔你。”

说完便让老仆翻箱倒柜找银子。

吴映雪忍着气,“凡事离不开一个理字,这身衣裳是选秀要穿的,如今被你糟蹋成这样,还怎么呈到御前?”

就算钱秀英给足银子,可仓促间到哪里买布料寻裁缝?船上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钱秀英本就有些起床气,见她这样不识好歹缠夹不清,自然也着了恼,哂道:“我看吴姐姐想多了,像你这种品貌,选秀第一轮都过不去,哪里还用到御前献丑?”

吴映雪脸色惨白,咬着嘴唇。

钱秀英嘴上不饶人,更讥讽起对面天生的肤色来,人家说一白遮三丑,她却是一黑遮三美,自己若是她,干脆就回家躲得远远的,哪里肯到外头丢人现眼?

青雁啐道:“貌美心毒的泼妇,京城来的了不起啊!家里不知怎么教的。”

王璇眼看吴映雪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打击甚大,若由着失态发展下去,只怕吴映雪倒要去投江了。

略一沉吟,王璇抬步上前,“钱姑娘。”

钱秀英面有得色,自以为王璇是来当和事佬的,她一眼便看出这女孩子性子软和至极,不足为患——便真叫她进宫,也会任人拿捏。

怎料王璇声音有些颤抖,态度却是分外坚定,“前边就是巴陵渡,咱们就此别过罢,那里往来船只众多,自有法子送您上京。”

钱秀英难以置信,尖声道:“你要赶我走?”

吴映雪也吃了一惊,再想不到王璇会为她得罪贵人。

韩自芳早已对钱秀英颇有微词,但船主非她,轮不上她发话,如今见王璇也跟她想的一样,赶紧出去帮腔,“愣着作甚?听不懂人话吗?”

钱秀英本就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对一帮村姑更犯不着摇尾乞怜,走就走,跟谁稀罕似的!

之后各自无话。

日中时分,船只抵达巴陵渡,王璇让傅管事放下舢板,由主仆两个自去。

钱秀英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但从她充满愤怒的一瞥可知,今日之事算结仇了。

韩自芳嗤道:“小人行径,记仇不记恩。”

也不瞧瞧,若非她们施以援手,这会儿还在冰天雪地冻着呢。

阿璇真该听她的把人丢下江去,唉,还是太心善了。

吴映雪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对王璇颇为愧疚,“怪我,当时不该与她争执。”

王璇安抚她,“何必自责?原是你受了委屈。”

这会儿方才体会到断官司的麻烦,看来她爹平时也不容易啊。

吴映雪忧心忡忡,“她日后使绊子可怎么好?”

杨家那么厉害,哪怕狐假虎威也不是升斗小民应付得了的,若一同选进宫中就更麻烦了,想想都跟噩梦一样。

王璇笑道:“这都是没影儿的事,连她都未必得中,更别说咱们了。”

吴映雪微微脸红,她是巴不得脱离家中苦海,哪怕落选,若能指婚个宗室高官什么的也好啊,留在京城,省得再跟那些人打交道。

王璇想起凌先生私下表白,亦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可真讨嫌,一厢情愿恋着她,好像她多么荣幸似的!

王璇本想多享受几年当姑娘的舒服日子,这会儿却不得不为自己找出路了。

但就她路上打听,附近几个县都没什么合适人选,要么脾气火爆,要么漫天撒钱,要么便是公婆太难缠,那些与她年岁相当为人又老实可靠的,无不早早订过亲了。

韩自芳拉着她手笑道:“要不你来给我当嫂子吧,我二哥你也见过,年将二十,生得漂亮极了,嫁给他不会差的。”

这可不是吹牛,韩二郎年年花灯会上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个,说句“掷果盈车、看杀卫玠”都不为过。

唯一美中不足是他的职业——韩二郎乃德阳县最优秀的仵作。

王璇崇敬这份伟大的工作,可她绝不想成为仵作娘子,光是想想那双跟死人打交道的手为她端汤端菜,王璇便什么胃口也没了。

她只能婉拒韩自芳好意。

走走停停,总算赶在二月底抵达京城。

韩自芳道:“你可订好住处?不如去我叔父家吧。”

王璇请她放心,自己另有安置。

一行人就此别过,吴映雪尤其忙到十分,她得快些找寻裁缝铺子,看那条裙子可有办法补救。

京城可真热闹,如今还不到最暖和的时候,街上已经车水马龙,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吆喝声不绝于口——选秀也带来不少外地游客,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机。

王璇望着鳞次栉比的宅院,心想阿玉住在哪一家呢?早知该约定个见面暗号,这会儿跟没头苍蝇似的,往哪寻去。

傅管事温声道:“二小姐,咱们往姑奶奶家去罢。”

王璇收回神游,羞涩地点点头。

王令泽只有一位姐妹,但这位姑奶奶据说嫁的很不错,妹婿乃刑部员外郎,在京里颇有些声势,只因远隔千里,联系不是那么密切。

但选秀这种大事,姑奶奶总是要帮忙的。

王令泽想的很好,可等到地方,王璇才知自己叨扰人家了——她这位姑妈王蘅现怀着身孕,正在头三个月害喜最厉害的时候。

王蘅性子要强,嫁给夫君后前几胎都是女儿,虽家里不曾怪罪,她说什么都要给褚家添丁。如今年逾三旬再度怀上,经高僧卜卦说是男胎,王蘅当然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得保住这胎,侄女儿的终身虽要紧,恕她实在爱莫能助,故此半月前就寄了信去,难道哥哥没看见?

衙门里那么些公文卷宗,只怕王令泽早就忽略了。

王蘅还是要面子的,人家找上门来,总不能让侄女儿流落街头,可王璇看出姑妈为难,加之旁边有个眼生的老婆子嘀嘀咕咕,怕外路来的女客冲散了王蘅肚里阳气,生不出男胎——听着实在不悦耳,王璇也只能告辞了。

王蘅并未强留。

傅管事感慨人心凉薄至此,王璇笑道:“都是人之常情。”

她很早就看开了,没什么可难过的。

“如今可怎么好?”傅管事发愁。

王璇乐观地道:“先去客栈挨一宿罢。”

这时节必定涨价,幸好她们带足了银子,比一贫如洗的人强多了。

客栈人多眼杂,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去别人府上打秋风……虽然韩自芳盛情相邀,但王璇仍有点踌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重颜面,窘况如何肯让人知道?

正纠结时,耳畔传来行人微微诧异的声音,“你是阿璇?”

王璇盯着他的脸认了半天,好容易才记起,这是她舅舅!

顾平章看她茕茕孑立,只带了几个仆从,却有好几箱笼的东西——也不怕碰上剪径的强人!

顾平章不及多问,“罢了,先跟我回家罢。”

家这个字让王璇感到温暖,仿佛一下子变回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子,她蹦蹦跳跳跟在舅舅身边,不住问他,“您怎么认出我来的?”

快十年没见,相貌应该变化巨大吧。

顾平章微哂,“这还用问?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

王令泽那个混账,娶了他姊姊又不好生待她,由着她芳龄早逝,面对这张酷似元娘的面孔,姓王的可有半分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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