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秋

遇秋,堪称这世间最具乐观底色的人,尤其是在他成年之前,这份乐观好似与生俱来。哪怕家境极度贫寒,生活的琐碎与困苦如影随形,他也能从平凡日常里咂摸出无尽乐趣,在贫瘠的生活土壤中绽放出向阳而生的花。

在那个时局动荡、民生艰难的年代,日子仿佛被一层灰暗的纱幕所笼罩,处处透着不确定性与艰辛。遇秋的爸爸,在原配妻子,也就是遇秋的大妈妈离世后,在生活的重压与对家庭完整的渴望下,迎娶了遇秋的妈妈。大妈妈留下一儿一女,在这个重组家庭里,开始了新的生活篇章。

遇秋的妈妈进门后,接连生下三个女儿,而后才有了遇秋。在遇秋的童年记忆里,这个大家庭虽然拥挤,却也充满了烟火气。大哥是大妈妈的儿子,他身形清瘦,却有着一双明亮而聪慧的眼睛,在遇秋心中,大哥是智慧的象征,总能轻松解开那些让他头疼不已的难题,无论是帮他弄懂田边野果能不能吃,还是讲那些遇秋从没听过的奇闻轶事,大哥都不在话下。

然而,命运的残酷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大哥正值青春年少,却突然染病卧床。乡村的医疗条件有限,医生开了几副中药,反复叮嘱一定要忌口驴肉一百天,这是康复的关键。那一百天,对于大哥来说,像是一场漫长的煎熬。每天,他都在药味的环绕中,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世界,身体的虚弱让他只能被困在狭小的炕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十九天转瞬即逝,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可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村里不知哪家的驴突然暴毙,主人无奈之下,将其宰杀做成了风干肉。那飘散在空气中的肉香,对久病的大哥来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味冲昏了头脑,或许是一百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大哥没能忍住,偷偷吃了那一口驴肉。

谁能想到,这一口竟成了致命的错误。仅仅三天后,大哥的病情急剧恶化,在一个清冷的早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遇秋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敢相信,那个总是带着他在田野里奔跑、教他认识世间万物的大哥,就这样离他而去。大哥走的时候,年仅19岁,那是一个本该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

遇秋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大哥曾经住过的房间,喃喃自语:“大哥比我聪明太多了,要是他还在,凭他的脑子,一定能走出这穷乡僻壤,成为咱家里的骄傲,说不定还能改变整个家的命运。”大哥的离去,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给遇秋的童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但也让他在懵懂中开始懂得,生活的无常与珍贵。

遇秋的童年,是在优渥家境里度过的。那时他家算得上村里的小地主,富足程度令人羡慕。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有一景最为深刻:家中那口大水缸,满满当当盛着银元,光透过窗棂洒在缸里,银元反射出冷冽又迷人的光,年幼的他总爱趴在缸边,好奇地打量这一堆“宝贝”。

可命运的转折突如其来。奶奶和妈妈染上赌博的恶习,此后,那水缸里的银元便如决堤的河水,不断外流,流向那深不见底、名为堕落的深渊。曾经殷实的家,也在赌博的泥沼中逐渐衰败。

幸运的是,遇秋有几个疼爱他的姐姐。作为家中唯一男丁,他备受宠爱,姐姐们处处都让着他。但时光流转,闺女们终要嫁人。随着姐姐们相继出嫁,家中变得冷清,妈妈也开始陷入莫名的恐慌。

偏在这时,县里传来招兵的消息。在那个年代,遇秋拥有小学文化,这可是难得的“文化人”。全县只招两人,而他赫然在名额之列,这无疑是改变命运的绝佳契机。可妈妈满心忧虑,她害怕儿子离家后,自己无人照料。无论遇秋如何渴望、如何哀求,妈妈始终不为所动,坚决不允许他去当兵。就这样,这件本可能改写遇秋人生轨迹的大事,在那个物资困乏、观念守旧的年代里,被无情地扼杀,只留下无尽的遗憾。

1960年代,日子艰难得像被上了锁。遇秋和妈妈挤在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屋里简陋得近乎寒酸。那土建的床,不过30公分高,床上铺的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干枯的玉米杆,没有布单阻隔,每一次翻身,秸秆的刺就扎在皮肤上,让人难以入眠。

遇秋一年四季就只有一套衣服,寒风刺骨的冬天,别人裹着厚棉袄还瑟瑟发抖,他却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冰天雪地里干活。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脸上,手脚长满冻疮,可他从不抱怨,咬着牙坚持。

好在当时的工分制,成了遇秋和妈妈活下去的希望。每天天还没亮,遇秋就第一个赶到生产队,从晨曦微露干到暮色沉沉,从不偷懒。不管是耕地、播种还是收割,他都冲在最前面。他心里清楚,每多挣一分,就能多换一点粮食,多一分活下去的底气。就这样,靠着每天挣10分,遇秋和妈妈勉强熬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不知不觉,遇秋到了成家的年纪。虽然妈妈整日游手好闲,很少干活,但这回也总算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起心来。她一趟趟地往村里亲戚朋友家跑,逢人就念叨:“我家遇秋,老实勤快,虽然家里穷了点,可这孩子有上进心,哪个姑娘嫁给他,保准能过上踏实日子。”那诚恳的模样,让人没法拒绝。

在妈妈的四处奔走下,终于有热心人愿意帮忙牵线。有人给介绍邻村的姑娘,妈妈一听,立刻拉着遇秋去相看。见面那天,遇秋局促地站在一旁,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妈妈则在一旁满脸堆笑,热情地和姑娘家长攀谈,极力夸赞遇秋的好。可因为家境的原因,每次的相亲都以失败而告终。

后来,相亲的次数多了起来,有腼腆害羞的,也有直爽利落的,遇秋都认真对待。每一次见面,妈妈都忙前忙后,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翻出来,就盼着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遇秋知道,成家是改变命运的新契机,也是他对未来生活的新希望。

邻居的热心牵线,让遇秋的生活迎来了新的可能。女方家远在八十公里外的村子,女孩名叫望春。据介绍人说,望春是个能吃苦、干活麻利的好姑娘,要是进了遇秋家,定能让日子蒸蒸日上。

经过无数次相亲,遇秋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的他,心中不再有过多的奢望与挑剔。他只渴望能尽快成家,两个人一起为生活打拼,日子就会有奔头。

怀着这样的期待,遇秋见到了望春。只一眼,他就察觉到望春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那一刻,遇秋心中最后的幻想也悄然破灭。但他没有气馁,毕竟这样的结果,他并非毫无预料。

相亲结束后,妈妈满脸期待地询问他对望春的印象。遇秋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轻声说:“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信满满道:“儿子,这事交给妈,我再去想想办法。”

从那之后,妈妈四处托人打听望春家的喜好与需求。她省吃俭用,把家里积攒许久的一点好东西都搜罗出来,准备找机会给望春家送去。遇秋看着忙碌的妈妈,心中满是感动,也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结果如何,都要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一把。哪怕前方的路充满未知,他也渴望能和望春一起,开启新的生活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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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抠门的人
连载中龚子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