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橘山了吧。”
边粹祝脑子麻木地反射出这句话,他甚至还想接着睡。这不正常,他强撑着盘腿打坐调息,身体仍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
捕快尚在一边催促,他答:“没见过,我睡死了。”
这般做派让捕快面上不着,要上前发难,另一人匆匆跑过来,道:“头儿,鱼大人叫您。”
“让大人稍等。”捕快想问了白两金再走,就朝另一边走去。
那人拉住他,快语道:“玄秀才报了案,玄醉芫的尸体就在他家。”
捕快面色一变,跟着人去了玄秀才家。
门与正堂在一条连线上,像是一个叠一个的框,玄醉芫挂在房梁上,吊在正中间,披着的衣纱上画着地狱的景象,犯了口业的人被打入拔舌地狱,无常在中间挥着火鞭,小鬼掰开人的嘴,铁钳夹住人的舌头往外拔。
画中地狱可怖之极,众人不敢靠近,直等到仵作来将尸体放下。
死女人,死了也不让人安心!
鱼韬文使劲捏着眉心僵硬的皮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幸好,是在玄秀才的家中,虽不知为何,但好在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想到此处,鱼韬文心中窃喜,用余光打量玄秀才,他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小院墙边的木凳上,背对着玄醉芫,据他所说,昨夜他如往常一般入睡,早起便见她吊在此处,将他吓个半死,到现在还没有回魂。
仵作一边检查一边陈述:“不是吊死,身体无外伤,无明显中毒迹象。舌头亦在。”
鱼韬文收回目光,惊讶道:“不是吊死?”
“不是,脖颈处的勒伤是死后所致。”
一阵笑声从人群后传来,人群纷纷扭头朝后看去,一女人捧腹大笑,指着玄醉芫的尸体恶狠狠道:“她犯了罪,杀了自己的丈夫又说谎,所以去了拔舌地狱,她的舌头要等阎王爷来拔。”
女人在人群中疾步而走,癫狂的表情扭大了她的五官,她抓这个人,又抓那个人,冲着他们大声笑,大声说话。
“报应来了!终于来了!”
长随看到来人,走了一步又迟疑,暗自看向鱼韬文,这女人正是他的夫人巴蔷。鱼家的两位夫人都极少在镇中露面,是以有些人尚不认识她的脸,只又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她。
“你知道什么?你说她杀了谁?”
鱼韬文使了个眼色,两个捕快将她架到鱼韬文面前。
“那天,我看到她回来了,解开面纱却是她的丫鬟……”女人眼放异亮,咯咯直笑,像是控制不住似的。
“然后呢?”
“呸!”巴蔷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笑完转怒,“你个杀千刀的!我凭什么告诉你,他该死!你也该死!”
她退了几步,双手举天,大喊:“人入绝境,如进穷巷,告神无能,求佛不得,唯使三香,再换新生!”
鱼韬文脸色突变,大喊:“还不把这疯妇拉下去!”
捕快将她拖走,她还不肯罢休,往后扭着头,大声疯笑:“土德填膺,再育万类,以此道返天罡!”
话又快又激,走了两步已经重复了三遍。
人群中又起人言,“她怎么是疯的?”,“这是大夫人?前几天,我还在接风宴上看到她好好的。”,“这不是,之前,三支香,三巷教!”
蚊声般的议论叮在鱼韬文的耳朵上,引起一阵瘙痒。
又是三巷教,若自己的妻子和反教扯上关系,只怕自己也会被怀疑,刚刚到手的升迁之位也会泡汤。当下之法,是速速结案。
鱼韬文命令属下料理了尸体,回到县衙,迅速写下罪状,把边白两人提上堂来,条条状状将人说的罪大恶极,要两人认罪。
边粹祝怒极否认,杀威棒震耳欲聋,要敲得他跪下伏法。他奋起反抗,抓住敲来的长棍,用力一推将人撞翻。
见他逐渐冲出包围,逃出县衙,鱼韬文下了死令:“反抗既实,格杀勿论!”
一路且打且藏,不知不觉间逃上小橘山。追捕之下,两人只好往更深处逃去,枫叶之红,如通血路,天之红,地之红,此红无穷尽。
边粹祝抱着白两金躲上树,眼看着捕快飞驰而过,才松下心来,躺在树干上。他出了一身虚汗,脑中似是被堵住,再无平常之清明。若在平常,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轻松就能逃之夭夭,如今逃这两步已筋疲力尽。
白两金抓过他的手腕来探,惊道:“你!”
边粹祝费劲地睁开一道缝,已经有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小心被他们发现,我快没力气带你逃了。”
白两金看着捕快无功而返,边粹祝又已睡着,又探了一下他的脉象,像是被下了昏药,但为何药效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似是还有别的什么。
白两金抹起他的袖子检查双臂,又脱掉他身上的衣服,在太乙穴右侧两指处发现了一处叮咬痕迹,还很新。
白两金按压了两下,又闻了闻,微弱的气味是………刺蛾毒。
这种刺蛾,幼虫有毒,通身木色,喜食枫树汁液以及绿枫叶,在枫叶开始变红之际就开始结茧成蛹,待枫叶红透破茧而出,以红枫叶为食。
但幼虫毒性极低,这种程度的毒,起码百只幼虫才有一滴。
况且这种时节,幼虫早死光了,不仅因为食物已无,还因红枫叶对刺蛾幼虫来说是致命之物,也是此毒的解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白两金下不去树,只能就近摘下枫叶,嚼烂了敷在他身上,又将枫叶撕成小片给他含在嘴里,过一会儿换几片新的。
夜间凉风习习,簌声溅响,枫叶一动,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片,边粹祝被冻醒了,口中异物感一马当先,边粹祝呕了出来,吐出带着口水的枫叶碎片,身上敷着的枫叶团也掉落下去,转了个身伏在树枝上,来不及管被树皮磨红的前胸,又干呕了几声,胃肠紧随其后,乱作一团,酸水逆流而上,要出不出。
白两金惊醒,移过来拍他的背,又在他身上不同穴位按摩:“脉象上你,像是被下了一斤的……毒。”
这样的药量,用来放倒野兽也是游刃有余,给人的话,人早就死了。太匪夷所思,以至于白两金都有点说不出口,就连庸医也不会给出这样荒谬的诊断,虽然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医术,但太违反常识了。
“一斤?单放我面前一斤,我吃都吃不完。”边粹祝笑,可嘴角很快就放下了,少有的怅惘出现在他伪装的脸上,语气近乎呢喃了,“难道这就是,掌门说的病?”
白两金没听见,又凑近了他些想听清。
边粹祝察觉,倒回树上,拢了拢衣服,“有可能我是被下了一两或者更少?但是由于我的病,发挥出了一斤的效果。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白两金想了一会儿,回答:“不知道,还有什么病症。”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发过病呢。只是被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任何伤’。”边粹祝枕上自己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血症?可脏腑无虚弱,寒热也未失节。不对。”白两金自言自语,已经入定。
等边粹祝再睁眼,见他仍嘴唇紧抿,沉思不止,在他面前一拍手,将他的额发震起了几分。
“好了。我去找点吃的来。你就待在这。”
树间泛起潮气,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白两金却拉住他,力道之大竟让边粹祝一时之间无法动弹,左右手诊了脉还没完,甚至摸上了脖颈处的经脉。
可看来看去,白两金只是更严肃。
边粹祝老实待着,同他一起感受着经脉的跳动,心想,他只是人很好,见不得人生病罢了。
这可真是让人高兴,又有点难过啊。
初阳上升,向西边粹祝拿着几只锋利树枝预备打上几只野味,向东以捕快为首的万坡镇镇民拿着家中的锄头镰刀气哄哄地围上小橘山,预备放火烧山。
庖鹤簪拦在众人面前,大声道:“小橘山枫树大多百年之龄,你们怎可放火烧山!”
“再放任那两人在此,只怕镇中人都要被他们害尽了!”
“树没了再种,人死了就真死了。”
“要是真有如此通天本领,如今有土柱的就不是县衙和鱼家,而是整个万坡镇。”
镇民挥动火把,一身皮肉骨头,眼见就要被民众的怒火烧过去。
庖鹤簪忽然冷笑一声,往旁边退了两步,不明显的下三白显露出来:“好啊,走吧,那就别怪我之后报官,说你们放火烧山了。”
镇民你看我,我看你,律法严禁放火烧山,此举是有不妥,可是……
“我们是无奈之举啊,放任如此危险人物在万坡,早晚丢了性命,县官怎会不理解?”、“法不责众,大家伙也都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新来的大人好,若是知道鱼大人怎么丢的性命,没准还会赏呢!”、“我们是为了朝廷清理反教。”、“我们有县令留下的搜捕令。”
“命案犯人,自有新来的县官处理,你们在此趁乱放火,是什么道理。你们尽可拿着这些家伙事去搜山。”庖鹤簪转向一言不发的捕快,接着道:“捕快大哥,你也是要继续当差的吧。领民烧山,给新官这样的印象,可好?”
捕快一听,颇有道理,轰着人离开了小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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