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息闻言，从店小二手里接过了乌木符：“是我们草率了，岛上的规矩，我们自然是要遵守的。”
听其他食客攀谈，两人得知刚才的黑影名为游墟鱼人，是海妖的仆从之一，因为半人半妖，平日里对人无害，所以守护神选择了不杀生，让它们能够越过岛上的结界，在离梦洲城外的丘陵间生活。
游墟鱼人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和寻常醉汉无异，也不害人，也对离梦洲没什么好奇心，最多就是在附近捕猎些鱼类和飞禽走兽，拿去孝敬海妖。
唯有在万寿节的夜里，游墟鱼人会混入人族，和他们一起庆贺节日，一旦游墟鱼人快乐至极，就会开始哭个不停，这时候如果周围没有人族活动发出的声音，它们就会自己一边哭一边走回城外的丘陵里休息，如果周围的人族发出动静引起它们的注意，它们就会释放出极大的破坏性，往往要毁坏一片街坊，杀出几条人命，才肯罢休。
好在离梦洲上人手一片守护神留下的乌木符，上面的咒语能让人们在游墟鱼人的哭声响起时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举动，这么一来，两者就能相安无事。
“听起来，岛上的百姓似乎认为游墟鱼人的命也是命，对这个规则没有任何不满。”沈兰息评价道，“如果人族戴上乌木牌子，就不会被游墟鱼人所害，那让游墟鱼人活下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人总有行事不妥的时候，例如忘记在万寿节当夜带上乌木牌子出门，所以这规矩，其实有些不妥。如果你是岛上的守护神，你会怎么做呢？”
风吟扒了一大口饭，离梦洲的菜肴鲜美得超出她的想象。
如果千胤城的美食也有这般境界，她每顿应该都可以吃三大碗饭。
她又喝了口汤，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了所有的游墟鱼人。”
沈兰息微笑：“杀了所有的游墟鱼人？你不会对它们心生怜悯吗？”
“它们有害，而且不是我的子民。如果能杀，就杀了。”
沈兰息眺望窗外：“是啊，为什么守护神不直接杀了游墟鱼人呢？是杀不了吗？”
关于离梦洲的知识，算是比较冷门，加上离梦洲的那两位守护神也不在红尘十二国神族的名册里，风吟不理解他们，所以答不上来。
在她的识海里，留存着历任卯月楼神官对其他神族的认知。
神族是身份崇高，血脉尊贵，又狂妄自大的一族，他们的个体实力几乎足以碾压红尘中的其他族类，但繁衍能力极弱，所以世上的神族实际上屈指可数。
按照神族对名册上的神族的一般理解，凡是威胁到神族自身以及其子民安危的旁族，只要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对其出手也不会被所谓道义围攻的，他们的首选是直接除掉，不留后患。
离梦洲的守护神这么做，其实不像神族所为。
为什么呢？
是杀不了它们吗？
她又不是离梦洲的神，她怎么知道。
风吟把咬了一口的馅饼放下，然后吃了一小块鱼肉。
她刚想去夹鱼眼珠子，不料这层的墙面忽然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直接开裂坍塌了，她身上一轻，就被沈兰息托着肩膀提起来，穿过被不孤剑临时打碎的琉璃窗，飞越而出，凌于半空之中。
风吟手里仍握着刚才那双筷子，她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下方是在一片火海中燃烧的地面。
人群中发出了哭喊与哀嚎声，他们尚能动弹的，就向着安全的地方逃。
风吟和沈兰息来到了旁边一座建筑的楼顶上，坐在成片成片的琉璃瓦上，看下方的人们像被火点了巢的蚂蚁似的到处乱窜。
“救命啊，救命啊！”
“是游墟鱼人来了！”
“是谁惹得游墟鱼人发狂了？”
“别动，越是动，它越凶！”
“快跑吧，留在原地也是死！”
“……”
“！！！”
菜已经没了，风吟随手将筷子丢在了一边。
原本立在客栈窗前不远处的那家茶楼已经被轰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结构，只留下一片断瓦残垣。
客栈的情况也不妙，毁坏了不少墙面，楼身已经歪斜，看起来支撑不了多久了。
百姓源源不断地从茶楼废墟旁涌出来，向着安全地点奔去，他们身后追赶的游墟鱼人和之前在窗外经过的看起来没太大区别，但明显不是同一只。
游墟鱼人追到一个人，就杀一个，追不到的，就把从附近找到的油桶往人群里丢，然后向他们投掷火把。
火烧得很旺，风吟就这么坐在楼顶看着，感觉这样看着也挺热闹的。
沈兰息的不孤剑已经出了鞘，他刚打算御剑去救那些人，集市间就出现了一袭飘然的红衣，如同热烈的凌空落下的焰火一般，向着人群之中的游墟鱼人而去。
红衣，又是红衣。
看这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沈兰息环过风吟的腰，御剑而行，不久就到了游墟鱼人所在地方的上空。
如果没有新的人遇害，他就并不急着出手，而是要看看这红衣人是不是那名爱画画的东方氏在画作里涂的离梦洲守护神之一。
红衣女子的身法很利落，她转瞬就来到了喧嚣的中心，双手飞快地结印，然后飞掷出一把折扇，穿过游墟鱼人轮廓的边缘。
游墟鱼人被折扇击中，它庞大的漆黑躯体挣扎了片刻，就屈服在了扇下，被压得如同一张黑色的单薄纸片一般，钉在了大地之上。
仔细看去，更像是脱离了实体的影子。
红衣女子又结了个印，折扇压制下的影子化作黑雾散开。
她的目光忽然穿过黑雾，与不孤剑上二人的视线相触。
她的声音威严，用警告的口吻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位从哪里来，今夜就回哪里去吧。”
沈兰息御剑靠近，女子倏尔化去了身形，消失在他们眼前。
“这次的，是残影。”风吟呢喃道。
虽然红衣女子的残影已经很快出现，将游墟鱼人制服，但百姓的死伤已经无可挽回了。
沈兰息看见先前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已经躺在了碎石之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免一阵唏嘘，不忍多看。
风吟不太能理解发生在离梦洲的这一切。
一位足够强大的神明，是不会允许游墟鱼人这样的生灵在自己的城中自由出入的，除非他能确保不会有任何祸事因此发生。
更何况在当世，所有神明早已退隐，在人间执掌神权的，都是他们麾下的神官罢了。
所以，可能守护神的神官像风吟自己目前的情况一样，太弱了，无法解决问题，就只能选择较为折中的处理方式。
安排自己的残影收拾残局，就是一个比较糟糕的手段。
可是风吟清楚地记得，她先前两次所见的红衣人影，都不是残影。
那么此时红衣人的真身，会在什么地方呢？
风吟翻遍了识海中的所有记载，试图从在册的神官名录里找出一丝端倪。
当世的女神官人数是远低于男神官的，不为别的，就因为神族里有一些献祭之术，是传女不传男的，一旦红尘出现什么异变，这些神官发现献祭别的东西不能解决问题，问题又很关键，她们就会考虑把自己献祭掉。
所以，目前的三十六神楼里，只有七座楼有女神官，不计风吟的话，还有六名，看卯月楼神官们对这几位的描述，完全没法和这位红衣人对应起来。
神族穿衣喜素净，红衣不是她们平日里会考虑的装束。
“我们先去休息。”沈兰息搂着风吟，穿过了脸色麻木的人群。
客栈的老板名下不止这一家场地可以留宿，他认得两人的长相，连夜给他们安排了别处的上等雅室。
沐浴更衣之后，风吟侧卧在榻上，手里拿着店小二给的乌木符，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符咒。
她将符咒的笔触和每一座神楼的符文进行对比，最终只能大致框定一个范围——符咒来自红尘十二国中部的神楼。
这些神楼里，只有两座，有女神官在册。
一座是弥音城的天祈殿，另一座就是荒兮城的吁叹阁。
风吟有点难再缩小范围了，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连忙从榻上起来，推开了房间侧边的小门。
小门后横着一道用金线绣着海浪纹的屏风，风吟绕过了屏风，走到了沈兰息面前。
室内水雾氤氲，沈兰息听见边上的动静，刚刚才急匆匆地把挂在一旁的衣服套了一件在身上，就看见风吟毫不避讳地走了进来。
“沈兰息，我有了新的线索，也许能帮你找到柳云的下落。你还记得今天的红衣残影，结印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吗？”
沈兰息勉强把衣服的带子系好了，尽可能平静地答道：“她结印很快。”
风吟当着他的面，将从识海里找到的天祈殿和吁叹阁的大致结印手法在他面前示范了一遍，然后问：“哪个更接近一些？”
沈兰息原本觉得两种手法看着十分近似，但细究起来，天祈殿的结印更为繁复，而吁叹阁的则更直截了当一些。
“吁叹阁。”沈兰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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