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息的嘴唇动了动，他向着风吟的方向走了几步，像是正打算开口说话。
风吟仍记着第二天要解决信徒们被魔族掳走的事情，担心如果一时半会没法从幻境中醒来，会耽误城中的大事，因此满心想着要早点从这里离开。
但是这个假的沈兰息就是不走。
不走就算了，还站在那里一直盯着自己看。
盯着看就算了，还走过来，将自己的两只手握住了，捂在自己手中。
风吟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在身后交叠在一起，问道：“沈兰息，你怎么还不走？”
沈兰息的眸子比平日里更清亮不少的，他说：“你看起来就像真的小神官一样。”
嗯，当然是真的。
风吟一点也不给这个幻象面子，她点点头：“嗯，你是假的。”
沈兰息又说：“小神官，对不起，我总是让你身陷危险，我却帮不上一点忙。我答应你，下次不会了。”
风吟想说，可以让真的沈兰息来道歉。
但是她很平易近人地回答了：“没关系。”
这个沈兰息看起来好像有点沉沦，他说：“要是这个梦不会醒来就好了。”
风吟心想，那就完蛋了。
不过，因为沈兰息正在自己眼前，风吟想起了一件事情。
沈兰息曾经对她说，不能去魔界。
应该也是《异世录》中的箴言。
可是这夜过后，她十有**要去魔界一趟的。
如果卯月神的信徒们都被关押在魔界，风吟作为一城神官，没有道理为了明哲保身，而置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不管不顾。
神明，爱世人，这点无论是否出于本心，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风吟忠于卯月神，也忠于卯月神的信徒，她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无论是现实中的风吟，还是幻境中的沈兰息，都只能让让路了。
风吟微微侧过身，对沈兰息笑了一下，问他：“看月亮吗？”
这个沈兰息表示当然看，他很配合地和风吟一起走到了水边，然后再不往前了。
沈兰息解释道：“这里离湖水已经很近了，梦的分寸不好把握，如果再有意外出现，我落入水中，就会像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
风吟问：“为什么不醒来呢，你没有担忧的事情吗？”
沈兰息说：“我早就在长晏宫内布下阵法，如果穆夫人的鬼魂再出来作乱，我自然会醒。如果她只是入我梦中，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风吟问：“如果她进其他人的梦里呢？”
沈兰息说：“阵法会将我也带入那个梦境中。”
风吟心中一凉，不由地夸赞道：“那你安排得还挺缜密的。”
沈兰息道：“我回长晏宫的路上，小姜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说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作此安排。我的阵法足以在夜间耗去她一半精元，她不愿离开，才会匆忙前来，潜入我的梦境碰碰运气。但是我有一事不解。”
风吟心想，再给他几轮说话的机会：“请讲。”
沈兰息道：“我来了之后才知道，穆夫人的怨灵初次在长晏宫露面时，以她的实力，想要毁掉长晏宫这个修仙大派，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就是沈非年心中有愧，不惜让弟子们被蛊惑心智，也要纵容她在此自由来去，她才会靠吸食大家的念力变强，不然她早就已经被收服，或者是灰飞烟灭了。”
风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就顺着问了一句：“嗯，所以呢？”
沈兰息循着风吟的目光，也望着水中的月亮，说道：“所以，我在想，她是算准了沈非年会对她手下留情，还是受别人的指使，来长晏宫另有目的。”
风吟也在想，奔波了一天的沈兰息远在长晏宫，是不是也如这个幻象里一般，在为了长晏宫的事情操心，而这一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会不会与她在幻象里看见的相同。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幻境也是时候坍塌了。
风吟问眼前的这个沈兰息：“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沈兰息说：“小神官再吻我一下。”
风吟说：“好，没问题。那你走过来一点。”
她正站在水岸的边缘上，再往前半步，就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湖水。
沈兰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照办了。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像是看清楚了水与岸的位置分别在哪里，才走到了风吟的面前。
沈兰息这下看起来如沐春风，一点也不像是怀有戒备之心。
风吟是个说到做到的神。
等沈兰息缓缓站定了，她果然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然后，她注视着沈兰息，用远离岸边的那只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外侧，打算顺势将他向水的方向推去。
此刻，沈兰息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怀好意。
他勾了勾唇角，说道：“小神官，一起吧。”
然后他一手揽过风吟的后背，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另一手也扶住了她的肩头，与她一同倾倒在水天之间，月光之中。
漫天水花飞溅，风吟无法再听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感觉到沈兰息的唇瓣堵住了自己的。
湖水泛着凉意，而他是温热的，一点一点消失在坍圮的幻境里。
-
风吟走出卯月楼的时候，正值月沉日出之际。
小傀儡已经找到了失踪的信徒们的下落。
他们的踪迹无一不是消失在魔界的界门之外，但一旦入了界门，他们的气息又各自四散，像是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元逆那边已经来了消息，他会派人帮忙查清那些失踪的信徒具体在哪里，还会亲自打开界门，把那些人一个个送回来。
他并不清楚风吟已经有了不入魔界的避讳，只是出于帮忙把事情办妥的考虑这么提议。
风吟当然希望这样，可惜，小傀儡一早就在城外发现了魔族留下的书信，上面写着要风吟务必亲自接走信徒，否则魔族就会撕票。
劫走人并留下书信的魔族，明显和元逆那边不是同一拨人。
元逆也说，前任魔君的党羽没有清扫干净，他在魔君的王座上，也每天想办法从暗处揪几个出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风吟和於默与元逆以指环结下契约的事情，旁人可能不知道，之前那位老魔君不可能不知道。
当年於默和辛唯那一场离经叛道的结合，活得稍微久一点的老东西都略有耳闻，在魔界的上层者耳朵里，那早就是磨得耳朵出茧的坊间传说了。
元逆脱离老魔君的控制时，老魔君手上的指环就化为了齑粉，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古魔一族那不成器的首领，还有他独自在千胤城当神官的倒霉孩子风吟。
老魔君落败后，好几次想发动政变，都失败了，他一直东躲西藏，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愈发活得没意思，想着自己潇洒一生，结果晚年凄凉潦倒，众叛亲离，都是因为风吟和元逆。
元逆比自己强，而且魔族嘛，就算有些缺点，那也不算什么缺点。
哪个魔族不是道德污点够写满一本书的？
风吟就不一样了，做神官，别的可以不讲，出身一定得干净，做事一定得板正。
如果千胤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自己敬仰的大神官，竟然和魔族勾结在一起，而且本身也不是干干净净的神族，身体里还流着古魔一族的血，那会如何呢？
千胤城的百姓，年长些的，多少都对风吟的身世知道一些，只是风吟确实保护过城里的人，他们才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神官。
如果她散发红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如果失踪的百姓凑巧死了伤了那么一两个，那会如何呢？
众人记忆里那些隐约存在的东西，就会被翻搅出来，成为一城之痛。
人族啊，就是又弱小，又拧巴。
到时候皎洁如月的神族，也会和自己一样，变成被人踩进尘泥的老鼠。
老魔君的计划很快就定好了。
他安排好手底下的人，就松松快快地搬了把椅子，等着看风吟的好戏。
而风吟这边，她生怕那些四散的百姓真的出现死伤，又自恃有星霓海之力和源核之心护身，哪怕知道前面是个陷阱，也选择了往前走。
魔界果然如同传言中那样繁华。
红尘尚未醒来的时间，魔界尚未睡去。
广袤的鎏金城，是建立在沙洲之上的一大片城池，这里地广人更多，灯如繁星。
魔族平民们大多夜间在中心区域活动，这里开满了各种歌舞台、斗兽场、赌场、酒馆、青楼，东边奏乐不止，西边骰声不停。
天都快亮了，魔族的夜生活还没有结束。
风吟还看见有些悄悄穿梭其间的甚至不是魔族，而是低调的修行者。
红尘找不到的，红尘做得不够超乎想象的，魔界都做到了极致。
元逆原本想让风吟进几家店体验一下，结果遭到了拒绝。
他倒也不恼：“当神族听着可真没意思，你要是回古魔界当首领了，可以时常来魔界玩，这里的好东西我们一人一半。”
正说着，跟着一起来的小傀儡扯了扯风吟的袖子。
风吟露出了警觉的神情。
附近有被藏起来的千胤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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