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大双眼皮，可以扇死人的长睫毛，缩到近乎没有的鼻翼，玫瑰红唇。
老板是个自以为很漂亮的男人，站起来时脖子以下全是腿，物理意义上的。
简星唯望着跟他下巴平齐的两条腿，诡异地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你对我经营的商场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老板说，“我最讨厌你这种不按正常流程走的丑人。”
“为了弥补你造成的损失，从现在开始为我的商场打工吧。”
简星唯本来跃跃欲试要从根源上解决掉“老板”，闻言又从善如流地询问：“是怎么个打工法呢，老板。”
老板思考起来，脑壳里“轰隆隆”地运转，自言自语地嘀咕：“收银员，哦不，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收银员，服务员也不需要……我有一位画师，会为我创造足够的工作者……”
“画师的助手怎么样？”简星唯主动提议，“他的工作量已经大大超标了，我想，也许他需要一位帮手呢。”
“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得问问他——”老板的大长腿两三步就跨到了工作台边，他拉开抽屉，抓着一丛头发提出了一颗脑袋。
脑袋上双目紧闭，但简星唯还是认出了，这是那位画师的脑袋。
他早该想到的，掌管着画师生死的是这位老板，画师真正的身体自然在老板手中。
老板用力地晃了晃那颗脑袋，紧闭的双目匆忙掀开了眼皮。
画师表情惶恐：“我没有偷懒！”
“哦，不，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你，你需要一位助手吗？”
“不需要！不需要！”脑袋以被揪住的头发为圆心摇动得转了圈，似乎是想立刻结束这场谈话。
“你不需要？”老板随意地反问。
画师却更加惊恐，连忙改了口风：“不不不，我需要！我当然需要！”
老板这才满意地把脑袋重新塞回抽屉，旋上了锁。
“好了，现在你就是我新聘请的画师的助手了，”老板招招手，“好孩子，到我面前来。”
老板细长的手指拍向简星唯的脑门，似乎是给他打上了某种印记。
简星唯眼球极力上翻也没能看见。
“乖乖呆在地下层吧，如果你的工作令我满意，你就不再是商场的通缉犯了。”
原来是通缉犯的标识，他摸了摸发烫的额头。
就在这时，老板的手指幻化成利爪对准了他的脖子。
简星唯连忙闪开，又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老板揪到了身前，被按住了肩膀控在原地。
老板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因而简星唯虽然浑身紧绷，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别紧张，只是一点小手术，你就会成为幻象的一部分，没有人能伤害到你，这是我给为我工作的人类的一点小小的福利。”
“你将不会再有疾病与死亡。”
“老板，无功不受禄，还是先看看我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吧。”简星唯说。
“……你说的有道理。”老板松开了他的肩膀，“现在就立刻去工作吧，不要浪费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老板把他带到了一座立式柜前，拉开柜门，里面居然是透明的电梯。
“这座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层，我随时会去监工的，不要想着偷懒，否则——”老板夸张地勾起笑容。
“好的老板。”
简星唯踩进了电梯，下意识就靠在了墙壁上，他现在对电梯这玩意有点心理阴影，幸好老板的专用电梯非常平稳地落地了。
电梯门一打开，简星唯对上了面色不善的画师，旁边跟着面无表情的假人。
“我们是同事了，看来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成了，麻烦你把这个假人回收一下吧。”简星唯要求道。
“你休想毁掉我的作品！”画师坚决地拒绝了他。
“赶快过来，我要告诉你我的工作流程。”
画师带他拐进了另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摆着几架相连的机器。
一架负责搅碎塑料块，白色的液体流入下一架成型，最后一架吐出了粗糙的四肢，躯干状的模型。
“打磨过后，将四肢，头部，与躯干组装起来，这应该不用我教你吧？为它们涂上白蜡，这样它们就是精美的人体模特了，”画师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层激荡起回声，“可惜还有最重要的一步你无法完成，为它们绘制正确五官，毕竟你毫无艺术细胞。”
“很快老板就会发现，你根本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到时候，就是我同你说再见的时候。”
明明老板的要求只是让他当个助手，只需要打打杂，画师却让他把一套工作都做下来，这不合理。如果简星唯是真情实感来当这个打工人的，势必要与画师理论一番。
可他仅仅是来浑水摸鱼的，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我真想和你讲个故事，再拖久一点你也就没机会听了。”画师哀叹一声。
“工作时间讲故事算不算偷懒啊，”简星唯说，“我可是会向老板打小报告的。”
画师咬牙切齿地离开了这里。
简星唯试着组装出了一具塑料模特，为了打磨出完整的形状，不知不觉就耗费了几个小时。
至于刻画五官，则是按照画像上的来。画像上的人大多形容憔悴，萎靡不振，但衣冠楚楚。简星唯翻到了一张画像，是他不久前在五楼见过的，给他递烟的男人。
他一下子就没了继续琢磨这项工作的心情。
于是他离开岗位，去到埋头苦干的画师身边晃荡，“假简星唯”就陪在画师身边形影不离。
真简星唯决定把这鬼斧神工的假人借过来用用，他想了一个婉转的借口。
“你的作品从外观上已经无可挑剔了，简直就是毫无破绽，站在一起的话，恐怕连你自己都看不出来真假吧。”
“当然，我的作品是绝对逼真的能取代你的存在，即使是老板，也会觉得我创造出来的都是真正的人类。”
“可他的内核还不够，他总是跟在你身边，只会越来越像你，你不应该让他多向我学习吗？”简星唯惋惜道。
画师冷笑一声：“怎么，你突然这么替我的作品着想，是终于发现自己独自完成不了工作，所以跑来讨好我？”
“可以这么说吧，我替你成就更完美的作品，如果成功了，你稍微把你的手艺教给我，怎么样？”
“哼，想都别想，卑鄙的小人。”
话是这么说，不过简星唯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没过多久就发现假人绕到了自己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有个问题啊，你知道自己是假的吗？”简星唯停下了装模作样的工作。
“你才是假的。”假人很有信念地回答。
假人身上有许多特质跟他本人很像，只有一点完全不同，假人因为是画师一手制造出来的，对画师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顺从。
简星唯说：“不管你承不承认，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在这座大厦里真正地成为我，继承我的一切。”
“那时候，你也希望最好能留在画师身边吧，比如说，正好代替我成为画师的助手？”
“我怎么希望的，何必与你这个将死之人多说？”假人不屑地嘲讽道。
好好好，不愧是跟他长得一样的假人，是会说话的。
简星唯耐心地进行下一步：“我建议你不如也来学习下这项工作，我可以把工具暂时让给你，你也应该为你日后提前做些准备不是吗？”
“你想偷懒就直说。”假人嗤道。
“行，我是想偷懒，你就说你要不要这个机会吧。”
假人还是坐上了工位，果然同他一开始一样陷进了工作，聚精会神起来。
简星唯把活丢了出去，就溜达到了画师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不是让你去学习学习吗？”画师百忙之中斜了他一眼。
“没什么可学的。”简星唯说。
画师冷冷道：“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好吧，我再去瞧瞧。”
简星唯看着假人认真做完了一个模特，特意拿出自己的和假人做的对比了一番。
假人和他接近于0的画技也看不出孰优孰劣。
不过简星唯还是昧着良心说：“啊哈，还是我更胜一筹嘛。”
假人居然愤怒地砸烂了手里的模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工作，发誓要做出远超于他的作品。
简星唯发现，这个假人似乎更像的是前世十八岁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换了灵魂的，经过末日和死亡打磨的他。
再次回到画师身边，简星唯听见了新的脚步声。
画师在短暂的思索后说：“你先藏进我做的那些人体模型里，不要被发现了。”
他可是知道老板也对简星唯很感兴趣的，难保不会对他做出的完美无缺的作品有什么想法，不管是销毁还是占为己有，那都不是他所希望的。
简星唯点点头，混进了那一堆模特里。
来人正是迫不及待来监工的老板。
“嗯，谢伯恩，你的工作态度一向是令我满意的，不知道你新来的伙伴工作得怎么样呢？”
“我带您去。”画师毕恭毕敬地带着老板拐向了分叉路。
简星唯趁机钻进了“电梯”，按向了前往地上六层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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