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是被冰冷池水呛醒的。
冷,浑身都冷。
她已经不知自己躺在何处,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隐隐约约间感受到有不少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甚至……还有女子的啜泣声。
是先前在凝芳宫遇到的那名晕倒在地的女子吗?还是将她推下水的那人?
她意识沉沉,脑海里不时有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闪过,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中。
“公主,公主?”
落葵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慌慌张张往外跑,焦急喊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快派人去催!”
青黛还算镇定,正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拿身干净衣裳,再多拿几个手炉过来,公主受凉不能再见冷。还有,让小太监多烧些热水备用,记住了,动作要快。”
这边刚吩咐下去,外头又慌乱起来,匆匆赶来的徐太医脚都未沾地,就被腾空架起,一路架进了淳安殿。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打扰到太医。
徐太医把完脉后松了口气,他抬手擦擦冷汗,捋着胡须道:“公主吃水不多,并无大碍,后面可能会高烧几日,吃几副药养养就好。”
落葵性子急,徐太医刚开完药,她便带着小宫女急匆匆往太医署去。
徐太医按了按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也拎起药箱往外走。
他踏出主殿时,见那名浑身湿透了的少年仍然站在外面,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七皇子大病初愈,莫要再感染风寒,还是回去赶快喝碗姜汤的好。”
“多谢太医。”少年却仍旧纹丝未动。
徐太医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准备去跟庆帝复命。
寒风裹着碎雪吹过,浸了水的衣衫滴水成冰,冷冰冰沉甸甸的贴在皮肉上。
谢淮站在院子中央,湿透的青丝黏在额角两侧,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他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脸色泛着青灰色的白,连带着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须臾,他僵硬的动了动失去知觉的手指,抬脚转身离开。
背影孤零零的,瞧着可怜极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像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样。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
谢淮出了淳安殿,往客馆走去。
经过御花园时,路上提着灯笼值夜的小太监见到他,连忙跟躲避瘟神似的让开了路。
一人盯着谢淮慢悠悠走路的背影,语气轻蔑道:“平日里受了九公主接济,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宫里的主子了?看这落魄模样,救了落水的九公主又如何,还不照样是跟丧家犬似的往回走。”
另一人没忍住笑出了声,附和揶揄道:“你可小点声,小心祸从口中,今夜就有人站在你屋内把你的腿给拧了。”
八皇子昏迷至今都未醒,宫中都传开了。
这事啊,保准是谢淮干的。
也就九公主心善,见人可怜才给施舍一二。
最先说话的那人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我好怕的表情,扭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什么七皇子殿下,眼下是在我南临国土,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依我看,说不定今晚就是他把九公主推下水,再装模作样的把人救出呃……”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中,小太监浑身血液似瞬间冻结,先前脸上的得意刹那间荡然无存。
他僵在原地,手里攥着的灯笼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摔灭了里头燃着的烛火。
“你说的没错。”
走远的人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脚步轻的竟然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少年脸色是那种浸过冰水的苍白,他目光阴冷,拢在两名小太监喉咙间的手一寸,一寸地缩紧。
谢淮俯下身,薄唇近乎是贴着他们的耳朵,唇线缓缓扬起,一字一句如地狱中前来索命的恶鬼:“九公主是我故意推下去的,怎么,你们要去告发我吗?”
“……不、不敢。”
“去吧,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小太监双腿抖如颤筛,下意识想要跪地求饶,可被扼住的咽喉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殿下、殿下……方才是奴才这张嘴不听话,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以后一定以您的话唯命是从,不敢再有造次。”
见谢淮没有半分想要松手的迹象,起初最先编排人的太监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瞪圆了眼,咬牙威胁道:“这里是南临皇宫,九公主的淳安殿就在前面,你要是敢——”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胫骨断裂。
两人连最后一抹呼吸声都未来得及呼出,便应声瘫软倒地。
“聒噪。”
谢淮垂下眼,眼皮半遮下的目光是刺骨的冰冷。
他如同野兽睥睨众生般的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两人,眼神森冷的像看蝼蚁。
随后他弯下腰,双手抓起两具尸体的脚踝。
寂静夜幕下,洁白无暇的雪地上拉出两道长长拖痕,谢淮将人扔到了假山后。
凝芳宫推人的女子身形矮小,骨骼未发育完整,约莫在十二三岁。许是有些紧张,推人时明显气息不稳,第一次就推了个空,让九公主躲了过去。
他只好捡起脚边石子,弹出时,力道使了几分巧劲。
九公主果真身形不稳,脚边又有青苔湿滑,那女子倒不算个完全蠢的,把握住机会将人推了下去。
至于接下来……
谢淮呼出一口冷气,唇角微扬。
他要让这一切,化为自己所用。
进一步取得九公主信任,留在淳安殿,留在她身边。
-
大殿内,帝王神色冷峻,威严尽显。
祝明兰年纪小,哪里禁受的住这般肃穆的大场面,干涸泪痕挂在脸上,吓的浑身都在抖。
见到父亲恭越侯进殿,她失神无力的眼底瞬间有了光,跪爬着到恭越侯跟前,抓住他的衣角哭喊哀求道:“父亲、父亲,这一切都是三姐姐让我做的,她说、她说祝乔婉会过来,让我在殿内躲好,找个机会把人推下水就行。明明说的是祝乔婉,女儿也不知为何会成了九公主,父亲您一定要替女儿做主啊。”
被她指着的祝明希双眼虚空,没有一丝精气神,仿若只有一副皮囊在这儿跪着。
接到宫内传旨并说明来意的时候,恭越侯心都凉了半截,差点儿就要当场拔剑抹脖以证清白。
他怎么会生出两个如此蠢笨的女儿!
是以恭越侯厌恶的踹开祝明兰,跪下请罪道:“陛下,臣教女无方,臣……知罪。”
这时恰逢徐太医从外进来禀报,听见九公主并无大碍,庆帝脸色才舒缓了几分,他冷声道:“恭越侯可知犯了何罪?”
恭越侯双肩颤抖了下,回道:“微臣教女无方,冒犯九公主使公主凤体抱恙,当属……当属十恶之大不敬。”
“陛下,此事乃幼女擅自行事,微臣与侯府……并不知情啊陛下。”
祝明兰瘫坐在地,喃喃道:“父亲,你在说什么父亲……”
犯十恶者,轻则全族流放边境,重则查抄家产,满门抄斩。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
庆帝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扫过阶下伏跪之人,“来人,祝家二女对公主不敬,拖下去,杖毙。”
最后二字铿锵落地,震的祝明兰头脑发晕,她顾不上女儿家的仪态,拼命的磕头求饶:“陛下,臣女知错了,臣女并不知道那人是公主。”
“陛下,求您开恩啊——”
守在殿外的禁军听到命令,大步流星般走进来,拽起二人往外走。
“父亲,父亲救我!”祝明兰不断挣扎。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及笄,母亲说了,要在她及笄的那天给她打一根纯金的簪子,她怎么可以现在就死呢?
殿门重重掩上,将凄惨的求饶声隔断在外。
恭越侯面如死灰,惶恐不安,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因为身为人父而失去女儿的悲痛。
帝王道:“朕记得,你家中先祖曾跟着太祖征战沙场,闯荡四方,立了赫赫功绩。太祖念其战功,特赐一方免死铁券。”
恭越侯硬着头皮道:“是,臣将先祖灵位和免死铁券一同供于祠堂中,日日虔诚烧香,不敢忘记先祖教诲。”
“这就是你替先祖教诲出来的两个好女儿?”
明明是腊月寒冬,跪在膝下的青石板也是冰凉的,恭越侯将身子伏的极低,几乎是要爬在地上。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脊背上又冷又沉。
“臣知罪。”
庆帝端坐龙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此次之事,好在公主并无闪失,却也是你治家无方,管束不力。朕念你先祖有功,家中老母又有诰命在身,收回你的免死铁券,虽免除死罪,但罚你一年俸禄,府中家眷若无朕的旨意,不准再踏进后宫半步。”
恭越侯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感激涕零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庆帝只抬手挥了挥,仿佛拂去一粒微小尘埃。
恭越侯见好就收,步伐踉跄的紧忙离开大殿,生怕再多待一秒,脖子上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
夜里,昭宁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了尼姑庵,梦到了母后弃她而去,梦到了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温香软帐内,她蜷缩起身子,纤细双肩不停在颤抖,口中溢出细碎的呜咽。
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仿若找到了豁口,争先恐后的想要涌出来,昭宁害怕极了,她双手在口中胡乱抓挠着,像是要挣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她挣扎的越厉害,偏偏越发醒不过来。
青黛额间渗了密密麻麻一层细汗,她按住昭宁挣扎的双手,生怕她一不小心伤了自己,对外喝道:“落葵,公主又魇着了,去拿块手帕来。”
落葵不敢耽搁,回来后将软帕塞进昭宁嘴里,可压根塞不住,一放进去就吐出来。
她心一横,干脆把自己手腕塞了进去。
齿印落到肌肤,疼的落葵眉头拧成了死结。
折腾了好半晌,一直折腾到半夜才肯停歇,二人早已大汗淋漓。
“青黛姐姐,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这么冷的天,哪怕是成年男子掉进水中,都得冻的不行,何况是她们娇生惯养的公主。
“有徐太医在,公主会安然无恙的。”
青黛扶起落葵,给她上了药安慰几句,又给昭宁换下被汗浸透的贴身里衣,这才同落葵一起离开。
来啦来啦
更新时间以后挪到晚上啦[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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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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