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五脏六腑被搅散了一般,脊背火辣辣的痛感。
柳安予静静站在黑暗之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迷茫、未知,很多种情绪占据着她的大脑。
头,昏昏的。
她试探地踏出步子,登时陷入一片柔软。
失重感将她包围,她试图抽离身体,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就在她以为她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包裹感停在了脖颈。
她睫羽颤抖,好热,好温暖。
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渐渐卸下心防,缩成一小团,轻轻靠在热源上。
是,熏香的味道。
她依赖地蹭蹭脸颊,微微抿唇。
顾淮的手臂环过去细心地避开伤口,轻轻搂住她,低头看柳安予抓着他的前襟,睫毛卷翘纤长,侧头蹭蹭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稳睡着。
是顾淮趁青荷去煮药,蹑手蹑脚地翻窗进来。
他走近榻前时,柳安予正难受得直蹙眉,手紧紧抓着被面,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她背后伤痕累累,只得侧躺着以一个难受的姿势入睡,唇瓣苍白,气息奄奄半阖眼入睡,稍稍一动牵扯住伤口,衣衫上便被洇透鲜血淋漓。
骤然间,顾淮钻心一般地疼,仿佛有一把匕首在一下下凌迟他的心脏,闷闷地刺痛着。
他敛衽蹲下,一袭玄墨压纹薄衫如夜色完美融合,他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冷白的手指轻轻为她拢发。
柳安予无意识轻嗯一声,嚇得他指尖一颤,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回过神,发现柳安予没有醒,只是感知到他的温暖,下意识向他靠去。
顾淮眸色渐渐晦暗,窗外是漫长无垠的夜,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起身坐在床沿,伸手将人搂在怀里。
另一只手拽住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树影婆娑,他却如火炉一般,静静温暖着柳安予冰凉的身体。
一会儿就好,顾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的指节,眸色沉沉,指腹轻轻摩挲,直到柳安予的手渐渐回暖,泛出淡淡的红色。
“你总是这么冷。”顾淮声音轻若叹息,带着点幽怨,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知道柳安予都干了什么,这两天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长公主提前罚过,那群腌臜人恨不得立即就将柳安予参上堂。
好在柳安予如今昏迷,耳根子能清净一点。
顾淮敛眸一顿,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呸呸呸,好什么,这有什么好的!
他眸底情绪复杂。
突然,门闩挪动的声音响起。
青荷推开门,吱嘎一声,蹙眉端着一盅褐色汤药进来,她紧走几步将药放在小案上,被烫得摸了摸耳朵。
呼呼的风从窗户灌进来,窗户被吹得噼啪直打墙。
“欸,窗户怎么吹开了?”青荷连忙走过去关上窗,伸手拽了帘子挡上,这下,一点风也漏不进来了。
她搬了小凳过去,见柳安予睡得正熟,眉宇舒展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这几日柳安予反反复复发烧,期间醒来几次,大多意识不清,脑子昏昏沉沉的。青荷问了府医,说是伤太重,得了炎症,便又开了退烧消炎的方子,药苦,柳安予喝得很少。
柳安予难得睡一个安稳觉,青荷不想打扰,只得搁下药匙,将汤药盖严实,又叫人端了炉子进来小火煨着。
柳安予就这样躺了三天。
这日,顾淮照常翻进来看她,手撩开帘子,看到柳安予恬静的睡颜。
他的眸子登时温柔了下来,弯腰坐在青荷的小凳上,挪动身子往前移了移。
他伸手将她额上已经温热的毛巾拿下来,放入冷水盆里浸湿,拧到半干,又叠好小心放在她额上。
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顾淮错愕低头,对上了一双盈着月色的幽深眼眸。
柳安予哑着声音,脸颊热得薄红,“你......怎么来了?”
“你醒了?”顾淮轻轻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放缓了声音,“我来看看你。”
“担心我?”柳安予抿唇调笑道,她头疼得厉害,只得微眯着眼睛看他,“......你手好冷。”
像只慵懒又高贵的小猫。
顾淮刚碰完冷水,自然不会是什么暖手,他颇为上道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隔着里衣,柳安予触碰到他灼热的胸膛。
“这样,还冷吗?”顾淮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背,浅浅笑了笑,温声说话,另一只手将她额前挡眼的碎发拢到耳后。
“唔,不冷了。”柳安予嘤咛一声,眼皮似有千斤重,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你,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我跟青荷都,交代,交代好了......”柳安予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头痛欲裂,醒不了太久,“药好苦,你下次来,给我带些甜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顾淮只得凑过去紧贴着听,话到末尾,彻底没了声音。
他疑惑抬头,倏然发现两人靠得太近,鼻尖轻碰,唇瓣只隔一指长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暧昧至极。
他抑制住亲吻的冲动,分开了点距离,垂眸发现柳安予早已沉沉睡去。她背上的伤口将将结痂,这两日习惯了疼痛,倒也睡得能踏实一点。
顾淮用手描摹着柳安予的轮廓,闭上那双含着霜雪的眸子,她就像块润玉,易碎、美丽,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心疼到无以言表,克制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炽热而真挚。
等柳安予再次醒来,整个人埋在温暖的被窝里,她眨眨眼,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日光透过窗子撒进房间,暖洋洋的,带着生命鲜活的气息。
她张开手,看着阳光从指缝间穿过,百无聊赖地倚着身子。
她低头突然被枕边的纸袋吸引,伸手拿起,单手拆开纸袋。
一块块奶白的叮叮糖映入眼帘,扑鼻而来的糖香。她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咬起来嘎吱嘎吱脆脆地响,甜蜜从唇齿间蔓延开。
柳安予微微抿唇,唇角弧度渐深。
柳安予卧床第四日,顾淮没来。
她醒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在青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床边发怔地坐着。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地清辉。
青荷不知她在等什么,轻手轻脚不敢惊扰她,走到一旁点了熏香。
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柳安予眼睫闪动,蓦然回神,“哪来的熏香?平日不是点的沉香吗?”
“郡主好鼻子。”青荷浅浅一笑,“确实是新换的香,顾探花差人送来的。奴婢闻着味道淡淡的,斗胆猜测郡主会喜欢,便自作主张点上了。”
她微微抿唇,又觉得自己过于僭越,试探性地放下手,“......郡主您若闻着不习惯,奴婢再换回去。”
“不必了。”柳安予说话很慢,拢紧身上的薄披,嗓音清冷缓和,“挺好闻的。”
青荷点点头,侍弄好香炉,出去给柳安予拿了手暖。
春末的夜冷,空气也渐渐干燥了起来,青荷泡了一整壶玉叶长春,用精致的雕花琉璃盏盛着,氤氲的热气升腾。
柳安予捧着盏轻啜,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
*
“怎么,你心软了?”李琰轻蔑地看向堂下捂着伤口喘气的顾淮,慢条斯理地问道。
顾淮一袭墨色劲装半跪在那,肩膀处一条贯穿的伤,鲜血淋漓地往下淌。他喘着粗气,锐利的眼神扫过李琰的脖颈,敛神缓缓道:“没有。”
“李玮警惕,三年间李玮瞒得严严实实,若非那妓子怀了身孕,急着傍上他当个妾室,怕也不会泄出消息。”顾淮垂首解释道,因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他在那妓子身边派了高手保护,很难近身。”
李琰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别开眼,“成,就当是本皇子失算。”他翘着二郎腿,指腹摩挲着一个尖锐的物什,蓦然划了手洇出血珠,他面色如常地笑笑,将血抹在唇瓣上,看起来像索命的怨鬼罗刹。
他起身气定神闲地向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擦干净扔到顾淮面前,饶有兴趣地解释道:“这是本皇子从蛊毒师那新得的物什,专门取血用的。本皇子要李玮的血来喂蛊,连着七日不可断,事成之后,本皇子给你想要的广兰花。”
顾淮眸色晦暗,明明灭灭几下,最后还是捡起了东西。
“愿二皇子,信守承诺。”他沉眸拱手。
“自然。”李琰气定神闲地勾勾唇,挥手叫他退下。
顾淮费力站起,将物什装进荷包揣进怀里,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缓缓地往外走。
“顾探花,你安心在本皇子身边待着,本皇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只要李玮一离京,本皇子立即安排你入翰林,如何?”李琰在他身后扭了扭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调上扬,道。
顾淮步子一顿,却什么都没应,干脆利落地迈出去走掉。
身后是噼里啪啦一连贯的摔东西声,李琰高声骂着他不识抬举,他置若罔闻,踉踉跄跄地走进阴影里。
等顾淮收拾好伤口,再来到郡主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边,只见窗子大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屋内一片寂静。
她,估计睡了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过窗边,踌躇一瞬,却还是决定看她一眼。
就一眼。
一眼就好。
屋内熏香的味道熟悉,是顾淮特地寻来的千步香,熏人肌骨后,不生百病。
他混了竹叶味道的香料进去,淡淡的清香,他猜柳安予会喜欢。
手指轻轻撩开帘子,他动作轻柔,唯恐惊醒了梦中人。
却倏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这时,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你来晚了。”柳安予微微吐息,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脉搏,勾唇一笑,“吓到了?没见你胆子这么小。”
顾淮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看见柳安予的脸时,才恍然回神。
“......怎么没休息?”顾淮牵住了她的手,垂眸温声询问,“还开着窗。”
柳安予挠了挠他的掌心,哼一声,“也不知是为了等谁。”
“等我?”顾淮讶异,一股暖流顿时滑过心脏,“我吗?”他忍不住追问。
柳安予却不想理他,伸手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坐到床榻上,顾淮顺势蹲下身仰头看她,四目相对,他俯首帖耳显得异常乖巧。
柳安予往前探了探身,眼睫下垂遮住琥珀一般的清丽眸子,带着点疏离,伸手挑.逗般拍了拍他的脸颊。
稍稍用力,打得有点疼。
顾淮眼疾手快抓住不安分的手,贴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才贴在脸侧,声音温柔:“手怎么这样凉?”
叮叮糖:又叫“当当糖”,“冬冬糖”等,由麦芽糖扯白形成,由软变硬,由硬变脆。
——
(后补一千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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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笞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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