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回来时并未看见雾凇的身影,今日早饭才发现她并不在客栈里,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鸿如常安静地吃着饭,眼下的乌青分外明显。
天燥的叫人不想动弹,但总不好一直闷在客栈,陈述便道:“要不要出去转转。”
疏尘自然同意,而陈鸿高声反驳:“我不去!”
说罢旁边有人看过来,他又缩了缩头,“二哥晓得的,我不爱出门。”
陈述一听便笑了,“你倒适合当个‘隐士’。”
他把头埋在碗里,顾自巴拉着不说话。
“性格塑成往往涉人世之风波,我很好奇你怎么养成这性子的。”
陈鸿从回忆里翻出一些埋藏许久的片段,故而开口,“没来陈家前我的话从来没有被尊重过。”
陈述愣住,他只是闲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虽说整日接触这群棠棣至亲,但他其实没有主动了解过任何人。
相处期间他虽也插手种种事宜,想来也是因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出自陈家而给予的报酬。
若今日消失,或明日死去,他竟也觉得没什么不舍。
陈述竟有些无奈。
他原也错觉自己是个温暖的人,恍然发现自己一直很淡薄。
快速绕过话题,陈述又道:“看你气色不好,吃过饭去补个觉。”
陈鸿一听急忙解释:“我昨夜看书晚了。”
他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人,笑而不语。
“有缘自会再相见,我已经想明白了。”
“嗯。”
“我看得开,也没有多难过。”
“嗯。”
“我已经大彻大悟,哥不用担心我。”
“嗯。”
陈述倒是真没担心,撇了一眼拼命找补的人。
话说的倒是轻巧,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意思了。
陈鸿心情被浮在水面上荡啊荡,终于窘迫地将勺子搁置,拿着一个馅饼站起身逃了。
疏尘在一旁兴致不高地吃着馄饨,也不搭腔。
雾凇不在,他的头发不如往常的新鲜花样,不编发不带簪只用深青发带半绾青丝。
瓦松与荷叶色相间的衣衫上绣祥云纹,肩头的发丝随着吃饭的动作垂下来。
陈述抬手把他的头发撩了一下,便对上他微醺似的眉眼。
天生赤色的唇微张,从中流出平和的声调,“你吃好了吗。”
陈述错开视线,“你不吃了吗?”
“嗯。”
陈述扫了一眼桌上的饭,“只剩两口,不要浪费。”
“哦。”
他将碗中馄饨吃尽,陈述也三两口将自己剩余的粥空了碗。
两人起身,他作势回房。“我去拿刀。”
陈述轻笑,“拿刀做什么,这么离不开身?”
他想了想改了主意,“那走吧。”
“不拿了?”
“不拿也可以。”
“你带银钱了吗?”
疏尘慢吞吞眨了眨眼,“你拿了啊。”
陈述一听心中满是好笑,念及他的迟钝便打趣着开口,“那你还我吗?”
他闻言稍稍靠近,掂了掂陈述腰间缀着的钱袋,“陈夫人这个月没给你银钱吗。”
陈述嗅见清苦的香味,却见疏尘看向他带着一丝可怜的目光,“我有钱,回头送你些。”
钱袋轻是因为里面装着银票,陈述转身迈出步子离开不予回答。
心中暗道,色令致昏。
此行一路又买吃喝又买笔墨,直至去往城北江边凉快处不再走远。
申初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冷食小摊停过脚散去热意两人便打算回去。
街上来往人群不绝如缕,一个约莫十三四岁衣衫褴褛的少男孩撞上陈述。
“对不住!”他急忙逃窜。
身旁的疏尘一把将手中果脯交予陈述,轻身一跃如同离剑之弦不见踪影。
下意识往腰间抽刀没有摸到,只好赶上人揪着后衣领止住他要逃的动作,不做犹豫抡着拳头一拳冲着脊背砸上去。
少男“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疏尘弯腰将他手中掉落的钱袋拿起来,没来得及再动手陈述来到他身旁,手上的力道这才卸下。
陈述见他拿着钱袋已明白了缘由,看向地上痛的五官扭曲的人一动不动。
他大惊,问道:“吓得还是死了?”
“痛的。”
果然这话说完,倒在地上的少男迟缓的吐出一口脓血,睁开眼睛慢慢叫着疼。
陈述放下心来。
四周围了一小圈人看热闹,叽叽喳喳问着发生了什么。
他抽空的看了人群一眼稍作解释,“是小偷。”
先前有看见疏尘先前动作的人惊呼着发出感叹。
“少侠好身手啊!”
“一脚就解决了呢!”
“太厉害了!”
“真是令人赞叹!”
“这少年郎身手不凡啊!”
……
后来一道道声音又变成了,“这少侠长得也俊。”
“好生俊俏的公子!”
“唇红齿白,风神俊朗,这两位都不差呢。”
“着实潇洒。”
“不知许了亲事没”
……
陈述扯了扯嘴角,竟也没一句有用的话。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既是小偷,送于官府吧。”
陈述沉吟片刻,碍于自己的身份便对疏尘开口:“你去吧,我不方便。”
疏尘不悦,并不应声。
众人还看着,陈述扭头对着人群挥了挥手,“散了吧,一会把他送到县衙去。”
人群渐少,众人皆相继离去。地上的少年恢复了些许气力,爬起来跪着磕头。
言语间断断续续,沉重沙哑,“不要把我送去官府,求求你们了。我还有个妹妹重病要吃药,我不得已才做起这勾当的,求求你们了!少侠行行好!”
他们说话间雾凇和江余庆并肩从街对面走过来。
雾凇开口道:“人群里扫见你们还以为认错了呢,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方才围着人是发生了什么?”
“随意出来转转,遇见小偷了。”
雾凇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人哦了一声,不甚在意。
“你怎么与江姑娘同行?”
陈述看向江余庆,她脸上毫不遮掩的红斑实在好认,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摇了摇头笑着看向雾凇,“我去伏医师那拿药材,路上碰到就同行了。”
少男见无人理会他,只好磕头更加卖力。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妹妹还等着我来照顾,你们行行好放我走吧!”
江余庆看着他头上磕出的鲜血于心不忍。
“这般可怜,不如放了他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行窃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江余庆蹲下身,看他面色实在极差,问道:“你行窃过几次?”
那少男还算实诚,并未狡辩却也没有回答。
“你真有妹妹生病?”
“是!”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发发善心!救救我妹妹,她已高烧三日迟迟不见好转,我没钱给她治病只好——”
声音截断,后面的话他也难出口。
“若今日放过你,你可能保证今后不再行窃?”
那少男迟疑一瞬,却听江余庆再道:“我要你发誓。”
他不再迟疑磕头致谢,并伸出手指许诺道:“若小姐今日救我妹妹,今后我哪怕饿死街头再不行窃,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超生!”
陈述不信他的誓言,不过想到他先前偷钱袋时似乎道了个歉,又想到这里的人大都把誓愿看的重,便信了半分。
江余庆站起身看着陈述,“陈公子不如放过他。”
“何不将他交予官府。”
“去县衙走一遭只怕能要了他半条命,乱棍下恐怕难以生还。”
陈述惊诧,“这惩治未免严重了些。”
雾凇轻蔑一笑,“这年头花钱找江湖中人报仇都不会进官府求公道,县衙那帮人恨不得有人来立立官威哄骗百姓呢。”
江余庆又劝,“恶虽不可长,但善亦不可失。”
陈述点点头,笑着看向她,“听闻你拜了习静道长学医术,你倒是学了不少。”
“道长说修医先修心,教与我许多。”
少男瞪大眼睛希冀的看向她,“您是医师?!”
江余庆摇摇头,“习三年才算得上入门,我不过摸过两本书,救你妹妹还要去庙上找道长才是。”
陈述问到点上,“你妹妹在哪里?”
那少男艰难的爬起来,起身时又吐了一口乌血,“北街废弃的城隍庙中。”
陈述见此都懵了,他这一脚未免伤的重了些。
疏尘带着不解看向正迈步想跟上的陈述,“你也要去。”
他笑道,“索性无事,不如去济世庙上看看道长。”
他顿了顿,“那我也去。”
雾凇也只好跟从。
少男虽伤着,步子却很急,江余庆扶着他与之闲聊。
“你叫什么?”
“刘俞然,安定的俞然。我妹妹叫刘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他目光颇有神采,似乎对这个问题期待已久。
江余庆:“你读过书?”
陈述:“你有姓?”
不怪陈述这么问,他遇见无姓的人倒不少。
若说身边的人,疏尘便算一个。
刘俞然点点头,“读过书,曾有家世,此前是刘家庄的人。”
“为何沦落至此?”江余庆惊诧的看着他破烂的衣着。
“父亲病故,母亲随去。家中亲人将我与妹妹赶了出来。”
他说话间淡淡的,不作悲态,却让人一时噤了声。
破庙不愿远,几人很快赶到,只见城隍爷像后面草堆里藏着约莫七八岁破布盖着当被褥的小丫头。
她已烧的神志不清说不出话来,脸上一坨红,身子烫的比这天气还要灼人。
江余庆大惊失色,急忙让陈述搭把手。
陈述知晓是人命关天的事,直接抱起小丫头匆匆往济世庙方向去。
济世庙前台阶高,幸运的是刚走上去就碰见了习静道长。
三言两语说完,习静道长带着人去治疗,刘俞然紧紧跟上去。
一番有条不紊的施诊过后已是许久,又替刘俞然查看了伤势。
她看着人只说了一句话,“半条命快没了你倒是能忍。”
众人不语。
习静道长闲下来才看向陈述三人,打了招呼又单独看着陈述,“小友,许久不见了。”
“是了,”陈述笑了笑,“许久不见,一见面就给您找麻烦。”
习静道长依然那副平和之态,“这怎么会是麻烦,这济世,济的本就是世人。”
“道长大义。”
“不敢。”她平和的眸子里看出他的些许不同,“看来小友过的不错。”
陈述愣了愣,“或许是的。”
“小友此次来又是想要问什么?”
“无问,所以不解。”
“你心中已有答案,所以无问,答案不满意,故而不解。”
“道长真是——”他轻叹,“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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