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回了庄子，天空被云层遮挡的严严实实，空气里散发着像是封闭空间不通风的闷热。
白云间担心要下雨，取消了原定的聚餐，差人送了五黄给各个院子。
果然还不到傍晚便风雷滚动，紧接着倾盆大雨声破寂寥。
吃过晚膳所剩雄黄酒全留给了陈述，雾凇疏尘两人都没有沾。
但雄黄酒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好喝，陈述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翻出先前陈鸿买给他的酒水坐房中窗前看霶霈冲刷着地面泥泞，脑中臆想着前世的片段。
看见西厢开窗露出身形，陈述转身就把窗子关了。
大抵是酒意上头，直接早早和衣睡了过去。
有些事情尚未明晰，无人去深究其中缘由。
雨下了一夜，次日天便又晴空万丈，太阳照常出现。
雾凇在院子里训八哥儿，与要出去的陈述打了个招呼。
“去哪儿呢。”
“书楼里挑几本书，你要带什么书吗？”
雾凇摆摆手，“我对你们陈家的武技不感兴趣。”
陈述失笑，“诗书就不算书了吗？”
“更没兴趣了。”
陈述抬脚已经出了院子，却还是听到了她的回答。
池塘水位往上涨了点，荷花开得正艳，轻车熟路穿过水榭长廊，途中开花的灌木缀着珍珠似的雨水在表面打滑，空气湿润的恰到好处。
书楼前没有看守的人，走过来才发现门是开着的。
进门不见人影，原以为是陈鸿来拿书忘了锁门，穿梭在排排书柜前挑选，隔着不远的距离听见交谈声。
“那你觉得我与清安谁更漂亮一些？”
这音色舒缓而柔和，倒像是刻意压低的。
陈述抽书的手一顿。
是陈云亭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一声低低的发笑，“你觉得我会如何觉得。”
伍翰墨。
“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
陈述蹙着眉头，不曾想到自己先前的无意之举竟然成为一个导火索。
走到书柜尽头看清角落里躲藏着交谈的两人身影，却见两人挨得极近，陈云亭的姿态举止完全是陷入情爱的模样。
放低姿态的耳磨厮鬓倒像是某种诱惑。
陈述抽走书简又放回去发出明显的响声，然而两人却像是忘却了纷纷扰扰的外部世界，一心沉入了爱河。
这场面让人不得不暂时离开，陈述随手拿了几本书要走，扭头的瞬间陈云亭方才觉察到他的目光。
那本来拽着伍翰墨袖子的手骤然放松，向着人离开的方向转过头，直直看向陈述的背影。
陈云亭面孔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大步推开面前人拉开距离，支撑不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时无措，不知二哥该如何看待她。
是惊奇？是责备？是不齿？是厌恶？还是不耐烦？觉得这个妹妹不知廉耻？
伍翰墨迟一步，并未看见人影，不知她此番为何如此作态。
“云亭，怎么了？”
她强装镇静笑了笑，“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先回去吧。”
失魂落魄前往陈述的院子，她走的很慢，直到心情平复下来心跳变得缓慢，目的地已在眼前。
院门大开着，陈云亭躲在一层犹豫着不敢进门，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小厮的目光。
陈云亭一时心悸，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却听里面传来陈述的声音，“站那干嘛呢。”
小厮在目光示意下没有回答匆匆离开，陈云亭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正门前露面。
院子里雾凇正提着鸟笼叽叽咕咕荡着秋千，疏尘坐在石凳上看着陈述写字。
她走到院子里，与陈述隔着距离看着没敢发声。
疏尘看不懂他潦草的字迹，望向前面忐忑不安的陈云亭。陈述似有所感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的人。
“哥哥。”
停顿的时间被迫拉长，陈述搁下笔走向正厅，“进来。”
陈云亭快步跟上。
疏尘看着纸上的笔迹发呆，闲着无聊拿起笔去仿着纸上草书痕迹去临摹。
越临越难，甩手扔笔。
屋内陈云亭尚且不知如何开口，听见陈述颇为平和的声音：“坐下说。”
心下虽乱，却也安定不少。
坐下后裙角没入地面，低着头整理后没有抬起来。
“哥哥，我错了。”
陈述的回答意味不明：“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与伍翰墨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陈述摇了摇头，陈云亭低着头没有看到，他只好再度开口。
“你如果是来道歉的，那么不必了，我不会干涉你的事，也不会告诉旁人。”
“哥哥。”她登时红了眼眶，一副要哭的模样。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答案吗？”
陈云亭眼底的泪没能落下来，眼中蓄满泪水抬头看向陈述，“哥哥是怎样看我的呢。”
“是关于这件事的看法吗。”他轻声问。
“是。”
“你想听？”
“好坏与否，我都想要知道。”
无奈化作轻叹，陈述开口道：“向来女子贵在精神自立，你若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没有错。”
悬在眼眶中的眼泪啪嗒掉在衣服上消失不见，陈云亭呆楞着一时忘记了反应。
“你知道你和清安的差别在哪里吗？”
陈云亭木然的摇了摇头。
“她自小在父亲母亲身边养大，看不惯、容不下太多有瑕疵、不完美的人。而这世间少有十全十美之人。
你不一样，云亭。
你的宽容能容纳瑕疵，你总能放大别人的优点发现好的一面，但也让你忽略了旁人很多缺点。”
陈云亭呆呆地攥紧了袖口，“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将底线放的太低，本是该苛刻一些。你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吸引你的、你欣赏的、聊得来的、更优秀的人，不要遇到一个不算太差的人就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
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不会有人拦你做决定。”
陈云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过多思考只剩下一塌糊涂的感动了。
“哥哥。”
泪眼婆娑，又哭了。
陈述知道她没听进去。
索性她迟早要知道，又顾及她尚未成年的成长阶段也没再多费口舌。
“好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擦擦眼泪停止了嗫泣，眨着剔透的眼睛问：“现在呢。”
陈述不由失笑，“漂亮。”
陈云亭扭扭捏捏站起身，“那哥哥，我走了。”
“去吧”
话刚落，人倒像个兔子一样窜出去了，丝毫不见来时的忐忑。
回到院子里继续练字，却见宣纸上胡乱横着几条看不懂的线条，原来端正放好的笔此刻被甩在一边。
将视线移到一旁安安静静看似事不关己的疏尘。
“你干的。”
“嗯。”
“你倒是诚实。”
“这字不好看。”
陈述露出虚假的不能再虚假的笑来，他平生最忌讳别人说他的字，说出的话不由得多了两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是草书，不懂不要乱说。”
“哦。”
疏尘显然没在意他话里的语气，倒是对他这副样子有些好奇，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看。
陈述转念一想，他必然是随口说的。
“你是在临我的字？”
“嗯。”
“有何感想。”
“难。”
陈述笑起来，想与他说说书法的事，转而又想到他不懂，于是前世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浮现心头，最后终结了笑意。
被时间推着往前走，每每回想前世往事总显得有些伤感。
怪了，他本不是易感的人。
“怎么了。”
陈述愣了个神，回道：“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总笑话我的字。不过后来也能夸我几句了。”
“我没有笑话你。”
情绪被他一句话跳开，陈述无心再练字，将笔墨收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陈述倒是听闻陈云亭没有缘由闭门不出，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单单为了听他的话。
没有闲心去追究她怎么想，临近月底白云间来找陈述商量庆生的事。
“庆生？”陈述吃茶的手滞在半空，“给我？”
他显然也忘记了这回事，被提醒才想起来。
“是啊。”白云间急不可耐的答，“这是你回家以来第一次庆生，一定要大办！”
陈述笑着摇了摇头，将茶具放在桌上，“母亲知道的，我不喜热闹。”
“我们自家人围在一处，不须旁人到来，但办一定是要大办的。”
“我此前是不过诞辰的。”
白云间忽然以一种疼惜、内疚的目光看着他。
陈述不动声色挪开目光，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她便开始琢磨庆生宴上的诸多事宜了。
“祭祀祖先是要的，宴席聚会不能省，烟花需多制备，寺庙祈福倒是可以免去，这戏曲不能少，清安急着看，再者——”
陈述头疼。
“一切依母亲的。”
“是是是，母亲出手，保证述儿满意。”
陈述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母亲，不要太闹腾。”
“好好好，你就放心吧。”白云间拍着他的手，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他还真放不了心。
白云间前脚刚走，疏尘从房中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院子里愁眉不展。
“你又不开心。”
“不是。”
雾凇逗着八哥儿的间隙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不是呢，眉头皱能夹死飞蛾了。”
陈述抬手摸了一下眉尖，平整的连个褶都没，能夹死个鬼的飞蛾。
“母亲要给我办生辰宴。”
雾凇震惊地吼出声：“啥？！”
给人惊的陌生口音都出来了。
陈述掏一下耳朵，“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疏尘：“什么时候。”
陈述愣了一下，“下个月初一。”
雾凇翻了个白眼，“这么短时间，我们可没时间给你备礼。”
“我本来也不打算过。”
疏尘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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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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