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客人的时候,陈述完全不能如往常般按照随心所欲的想法打发时间了。
因为无论在做什么,都会被突然到来的贵客打搅而被迫前去招待。
刚出生就被蓄意杀害的家伙,二十年后还能被找回来,不管相识与否,来者客都想见见他。
来人多是江湖中人,大半都带着武器,也有些是受过陈复生前恩惠的普通人。
祭日前一天宴客厅里正招待着来客,外面突然走进十余人,个个凶神恶煞,腰挂长剑,眼中流露出的浓重杀戮感令人胆寒。
群人首的却是个俊秀青年,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比正常折扇更宽且看起来更为厚重。
他嘴角微勾,迈着懒懒散散的步子走进来。
宴客厅众人看见他的身形,噤了声。
“裴某来得不巧,打扰各位雅兴了。”
陈清安快步走到陈述跟前压低了声音,“这位是刀宗现任宗主裴邈,他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的走镖买卖,二哥避着他些。”
“裴淼”陈述低声念着投过去一个视线,“哪个淼?”
陈清安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还是如是回答:“邈远的邈。”
陈赫仁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客套,“一年不见,裴宗主宝刀未老啊。”
好一个宝刀未老,说他年龄大呢。
裴邈不慌不忙的应,“陈庄主才是老当益壮,当年我尚未不惑,你连第二个孩子都有了,真真叫人艳羡。”
他折了个弯故意戳陈赫仁痛处,“对了,我听说你那第二个孩子找回来了,好福气!恭喜、恭喜啊!”
陈赫仁牙缝里挤出话:“裴宗主才是好福气,没有妻儿牵绊这日子过得可还潇洒啊?”
“那是自然,”他笑得蛊人,“陈庄主退隐后这消息真是不灵通,江湖上人人皆知我整日□□放纵,豢养面首,好不潇洒。”
陈赫仁嘴角一僵,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说真的,若非攻击对象是他父亲,陈述倒真要笑出声来了。
裴邈稍稍眯了眯眼,精准的看向陈述的方向,忽地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那位是你那刚回来的二儿子吧,生得不错。”
陈赫仁面色铁青,半怒半防备地遮挡了他的视线。
“我落雪山庄人都还没死呢。”
裴邈一笑,伸手展开浓墨晕染的竹叶折扇惬意地扇了扇,掠过他往前走时拍了拍陈赫仁的肩膀。
“陈庄主放心,我不好这口。”
陈赫仁气的几乎要跳脚,不甘示弱想要回怼,白云间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安抚了两句又平和下来。
坐下不过一炷香时间,小厮匆匆跑来俯身在陈赫仁耳际说了些什么。
他强装镇定面上却还是露出了点凝重之色,站起身把白云间拉到一旁耳语。
片刻后两人再次坐下,白云间挥了挥手,“把人请进来。”
见此陈述不免好奇来者的身份,却见一个普通长相的黑衫男子领着下人抬着两箱东西进门。
他腰间缀着大刀,陈述瞧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刀柄上的式样。
黑衫男进门对着陈赫仁抱拳作揖,颇为恭敬。
“北玄山门前来见礼。”
话落,满堂皆惊。
白云间趁机追问:“不知这箱子里是什么?”
这话说的问的有些多余,箱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帛金’二字。
但山庄与北玄此前从未有过交集,向来令人胆寒的北玄山门突然如此做派,着实不令人疑惑。
黑衫男子不予多说,挥手使人把箱子打开了。
众人屏息。
一箱金银,一箱香烛纸钱。
人群中有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虽说这点钱算不上多,但从未有过帛金整箱给的先例,况且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裴邈饶有兴致的看着陈赫仁,“陈庄主居然和北玄门主有交情,真是令我大吃一惊啊。”
陈赫仁沉默片刻,警惕地问:“你们门主是想前来悼唁?”
黑衫男子摇了摇头,“门主此番只为聊表心意,不会前来。”
说罢,他带着人告辞,独留众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北玄门主不过上位五年,又远在柟州乌山地界,陈庄主是如何识得?”
“不瞒各位,我陈家属实不曾与之有过交际,也不知今日是何道理。”
裴邈转着桌上的茶杯喟然长叹,“往年倒是不见人来,令公子寻回半年就出了这桩事,怕不是二公子先前认识了什么人?”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陈述七嘴八舌附和。
“是啊,也唯有二公子有这个机会。”
“北玄门主身份成谜,都说她是一名女子,莫不是看上了二公子?”
“有这个可能。”
“二公子可曾认识什么高深莫测的女子?”
“尤其善用毒的女子。”
“而且生得丑陋,鼠目獐头,面目可憎!”
“不不不,是脸上疤痕骇人不敢真面示人的女子!”
裴邈突然嗤笑一声。
暗道这群人只知道听途说而不寻根究底。
但他也没有出口解释的打算。
置身事外的陈述突然被推至风口不禁感叹着自己的多事体质。
“各位说笑了,裴宗主仅仅一句戏言各位何必当真。”他吃了一口茶淡然一笑,“况且我文不成武不就,身无长处,凡胎浊骨,哪里能吸引人呢。”
离他不远处一位身量不高面目不亲的年少者酸溜溜地抽了抽嘴角。
裴邈对着陈赫仁大笑,“陈庄主,你这儿子可真有意思!”
陈赫仁冷哼一声,见他仍看着自己儿子没好气的开口:“看什么看。”
“你这儿子模样不像你。”
他正要回骂,却听裴邈又道:“倒是与当年的陈大侠有几分相像。”
周围不少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将目光转向话里的人。
陈赫仁斜觑了裴邈一眼,转过头对着陈述温和了语气,“述儿,忙活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陈清安咳咳两声,道:“让二哥也送我回去吧。”
“去吧。”
陈述巴不得早些走,施施然和她一同离开了。
回院子与疏尘两人闲聊,疏尘提醒他:“少和裴邈接触。”
“怎么?”
雾凇接过话头,“他这个人冷血的很,什么时候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傻啊。”
她逗着八哥儿头也不抬,“你祖父当年于他有救命之恩,但将死的时候他可是作壁上观甚至和凶手做交易。”
陈述讶然,“你知道的挺多。”
雾凇翻了个白眼,“是你知道的太少。”
陈述讪讪,旋即说到北玄来人的事。
疏尘没有反应,而雾凇但笑不语。
他原以为是两人不感兴趣,此后才知是别有深意。
陈家祖坟路程颇远,次日百十余人从庄中或是别处早早前往。
庄子以东是一片荒地,行至荒地尽头是大片林子,斜穿林子目光可见不高且有些平整的山脉,山脉荒无人烟,山腰处便是陈家祖坟。
众人骑马前行,后跟着三五辆马车载着几位女辈与幼儿。
当然,还有陈述。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车马外的队伍,明显感觉到气氛的浓重,甚至有些过分警觉。
比如外面给他驾马的车夫是庄子里颇为能打的人——陈述不大能确定他究竟有多厉害,只知道他向来只跟在陈赫仁身边神龙不见首尾。
再比如人群中有个瘦而短胡须的男人过度紧张地频频回头已经惹得人不快。
甚至到达地方时专门检查了陈复坟前是否有来人痕迹。
陈复的坟外面虽用石封,杂草却仍从缝隙处生出三尺高,像要和大地融为一体。
一桌菜摆坟前,一口铜钟插贡香,陈赫仁带头念着悼词,洒下三杯酒。
燃烧过的黄表纸碎屑漫天飞舞,接连着众人挨个上前说话的说话,斟酒的斟酒,最后人人手上领香一齐作揖叩拜。
太阳虽被云层所挡热气却仍然充斥,但山上有大风,蝉鸣鸟叫喧闹着与呼啸鬼号的风声形成诡异的和谐。
人群中忽地有人恸哭出声,几位孙辈的孩子尚年幼不知死别之情,被四周噪杂奇怪的各种声音吓得哇哇乱哭,尖锐声响彻四方。
呼呼风来席卷人身带来心中的冷意,孩子们的哭泣更像是在映衬这悲凉场面,无人应许。
众人沉浸在情绪里,唯陈述心一颤,猛地回头看向荒山远处。
伸手不知觉握紧了腰间带的匕首。
却见一只野兔窜过灌木。
就要下山回庄,他走到陈赫仁跟前。
“述儿。”
陈赫仁的目光穿透陈述像在看什么人,与往常无异的音色凭空听出两分苍凉。
陈述听见他散在风中的话。
“年年今日,风总是格外的大。”
陈述知道,他不需要回应。
收拾完东西回庄,一个来回时间已是下午。许多来客都已离去,陈述因众人反应而萌生出的莫名其妙的压抑感才算舒缓了些。
庄子里到处都是告辞的人,陈述陪同白云间四下忙碌,哪怕独处时仍未有任何事发生。
此刻无论是谁,都放松了警惕。
所以傍晚用膳时有下人来说要陈述去一趟陈赫仁院里时他也没有多想。
穿过折弯处拱门的一刻,剑光闪过眼前径直扫向他脖颈处。
天暗风瑟,拱门旁几排竹子哗哗作响,陈述看见面具下一双如同深渊毒蛇的眼睛。
脖颈处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裂开来顺着皮肤往下渗入衣服。
临近死亡之人像是浑然不觉,陈述不惊不叫,抬手直直朝向眼前人的面具抓去,眼中的平静更像是狂悖的挑衅。
面具人没有想到他的反应,抽回长剑带动伤口更深了一些。
他凝视着陈述,天间明亮骤然消失不见。
孤身横绝,胜却故人之姿。
不会武、不怕死。有意思。
他似乎笑了一下,没有留下任何话身形就没入黑夜不知所踪。
陈述脖颈处剧痛牵扯一下就要鲜血喷涌,只用眼睛扫视周围一圈。
正对面墙头上坐着的不知何时到来的悠哉看戏的裴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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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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