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门窗洒满房间,陈述午休小憩刚醒就被白云间喂了当归羊肉汤。
这几日休养,每日都是各式各样的补血的汤和药膳。吃的陈述看见就头疼。
白云间替他擦药正换着绢帛,裴邈过来了。
“呦,夫人也在。”
出于那日他的报信,白云间对他感激,态度上颇为尊重平和。
“宗主怎么亲自来了。”
“过来瞧瞧二公子恢复的怎么样。”他走到旁边兀自懒散的坐着,话里带着点轻浮。
陈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还没走。
裴邈拿起桌上的苹果往前递:“夫人吃吗?”
白云间抬手拒了。
“那二公子吃不吃?”他说完像是后知后觉,“哦,你吃不了。那我吃。”
扬着眉送到自己嘴边清脆地啃了一口。
陈述:“……”
“你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他看着尚未拿走的汤碗与盅笑了笑,“夫人也是疼你,还亲自照顾。”
陈述伤口已养的差不多,想说话也稍稍能开口,但他更想清净清净,不是很想接他的话。
“我来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你啊,还欠我一个人情。”
陈述正色应下,“我知道。”
白云间却道:“是我陈家欠你一个人情,宗主所有所愿,可以开口。”
“好啊,都一样。”
裴邈投出一个眯眼笑,靠着椅背懒散地交叠了双腿。
陈述蹙着眉头,对于他此番前来的原因没有头绪。
他微弱地调用声带开口询问:“你想要什么。”
“我暂时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裴邈莫名其妙地点着头笑意重新覆了满面,又说:“二公子,我可是对你非常青睐呢。”
陈述不想承受伤口崩开的后果跟他掰扯,静静坐着没什么情绪。
“这么沉闷。”
裴邈自觉没趣怂拉着眼皮觑着他。打算离开时忽而回头看向白云间不经意间吻道:“庄主可有打算什么时候将此仇还回去?”
白云间面色冷下来。
“不劳宗主费心。”
“啊——这样啊,那我走了。”
陈述沉沉地注视着裴邈离开的身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花了两息时间理解他们的对话,很快想通了他们话里的深意。
原来这场暗杀中所有人都知道凶手,除了他自己。
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许多时候更倾向于走马观花式过活。
现实似乎在逼着他探其渊薮。
陈述想,自己或许需要变一变。
“母亲。”
“述儿,怎么了?”
“不要为我动辄干戈。”
白云间扯出虚假的笑来,“述儿,你说什么呢。”
陈述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动什么干戈?为什么动干戈?山庄早已退隐,述儿你是知道的!这次你没事已是神仙保佑,我和你爹都很庆幸,我知道祖辈之间的恩怨不该投射到你身上来,这次是意外,述儿,我和你爹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你不该纠缠在先辈憎怨中,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娘。”
“也不要问关于——”她从苦口婆心杂七杂八的劝阻声中戛然而止。
白云间颤颤巍巍地问:“你叫我什么?”
陈述再次重复:“娘。”
她一直不敢说,她其实看得出来陈述没有打心里接受这群家人。
这个儿子明明就在她身边,一旦想要亲近,就好像无形拉远了距离变得遥不可及。
“述儿。”
“嗯,我在。”
“述儿。”白云间再次轻喃着,恸哭不停。
手心的帕子被攥成皱巴巴的模样,也没能想起擦拭眼泪。
陈述曲着指尖抬手拭去她的眼泪,胸腔里那颗孤舟顺水的心落在了实处。
陈赫仁从门外就听到隐隐哭声传出,三步并作两步走快速进门。
“这是怎么了?”说话间他已经走到白云间身边手臂转过去她的身子挽着人了。
陈述没有解释,只对着他打招呼道:“爹。”
陈赫仁愣了愣,用眼睛注视着他,过了一会才应:“昂。”
陈述:“或许爹应该同我说一说祖父的事。”
陈赫仁扶着白云间坐下,又直挺挺坐在一张靠背椅子里。
像是思考又像是回忆往事。
“你想问凶手与我们陈家的渊源。”
陈述应声是。
白云间一手掌心拭去脸上的泪痕,指尖顺带擦过眼角的泪,另一只手攥住陈赫仁的袖口,冲他摇了摇头。
陈赫仁晃神间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也该让述儿知晓。”
白云间不再说话。
“那要从三十多年前开始说了。”
往事一幕幕在记忆的闸门里喷涌,洪水般的记忆向他袭来将人整个淹没。
“我才十三岁时正逢战乱,就跟着父亲,也就是你祖父,走南闯北救济贫苦。”
那时朝廷还不叫大魏,叫做褚国。
褚国常年与其他四国打仗,征战致使流民不断、民不聊生。
陈赫仁已经不记得那是跟随陈复出走的第两年还是第三年了。
只记得那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没日没夜的下。
天连雪雪连天,人踪灭鸟飞绝。
西风中古道旁处处都是饿死皮、冻死骨被草草丢弃,天地荒芜的震撼人心。
他跟随父亲陈复冒着风雪挖坟制白幡,踏着冰霜散财分发口粮。
百民敬仰为现世活神。
外忧不解朝廷内患又起,为杀鸡儆猴诸多官员人头被挂城楼上,牵连严氏旁系无辜者流放判刑。
陈复本就厌恶朝廷做派,偶遇押运途中朝廷监军残忍之貌,救了一位少年性命。
少年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执意跟着陈复父子两人。
陈赫仁最是艳羡少年武艺上的悟性,也颇为喜欢与他呆在一处,因差其七八岁便以兄弟相称。
三人相依度过严寒,陈复教导他武艺将其收为徒,带着少年回到落雪山庄。
后来陈赫仁能独自出门闯荡便不常与家里见面,某次回来时不见少年踪迹。
问过才知道他已经被陈复从庄子中送了出去,或许该说是赶出去。
庄子里传开了有关少年的风言风语,说是他心术不正觊觎庄主夫人。
陈赫仁不信,但陈复也不曾替之辩白,不由得他相信与否。
那年秋天天下归一,朝廷正式改国号为大魏。
陈赫仁记得清楚,此年他遇见了白云间,恰逢少年重回山庄,不知和陈复说了什么最终被继续留在了庄中。
这是他最为接近幸福的时段,他原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顺遂的过下去。
白云间双亲也是江湖中人,战乱时招兵买马为国御敌四处奔走。
陈赫仁跟着陈复出门寻找其踪迹,顺便为他提亲。
再见少年时是他带着官兵屠尽山庄中人之时。
他看见一个个尸体熟人面孔,血流凝固为黑紫色发臭发恶,看见倒在血泊中被开膛破肚的母亲,还有他母亲那尚未成型裸露在外的胎儿。
震惊、仇恨、愤怒、恶心、茫然、困惑,情绪杂陈。
满腔怒火与恨意无处发泄,寡不敌众与陈复一同拜落少年手中,从自己家中狼狈而逃。
四下逃命后往日救助者人人自危,竟无一敢伸出援手。
悲痛之下不久后陈复气血攻心,撒手人寰。
临死留下两大遗言。
其一、
收余恨、躲避纷争。
远恶人、不入朝堂。
其二、
行善思量,莫把七情昧尽。
到头来,落得个泪湿酸辛。
陈复死的仓促,陈赫仁将其背回陈家祖坟埋葬,而后四处寻找落雪先前侥幸逃过残害的旧部重回了山庄。
适逢白云间双亲遭遇不测,脱镯缔姻将其许给陈赫仁相配终生。
又遵陈复意愿,陈赫仁以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十年来深居简出安然无事,此年六月,陈家迎来第二子。
冬月时节,横祸又从天而降。
陈赫仁始终不知少年动机,总以为他作恶有所内情,直到他当着他的面撅了陈复坟墓,癫狂着掳走他的孩子。
白云间又因此大病一场。
夫妻二人一致决定报仇雪恨,临门一脚却被卷入千机阁与北玄山争斗之中。
世人皆知当年残害陈复之人死于千机阁之手。
本以为恩怨两清,终究事与愿违。
年年忌日,墓碑多剑痕。
陈赫仁知道,他没死。
“述儿,你记得。”陈赫仁道:“他的名字叫做严升,自低往高的升。”
当他讲完这一切的时候,声音变得干涩沙哑。
从回忆中猛地抽出来,紧攥着的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勒出可怖的青筋。
陈述并未从迷津中完全摆脱,身为旁听者他仍抱有疑虑,但好在答案已经得到。
“那裴邈又是怎么回事?”
“他原是刀宗一位护院的私生子,差点被他继母打死,你祖父曾救助于他。”
“父亲不怨他当初袖手旁观?”
“看来述儿对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陈赫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若说不怨是假的,你祖父刚死那会儿,他和严升做了交易成为现任刀宗宗主。
可是人各有命啊述儿。我们不能强行介入旁人的人生,恩情之事也并非一定要偿还。
你祖父一生持身以正,怜贫济困,施不忘报。
我若替他怨恨,反而玷污你祖父的声誉。”
陈述再也没回答。
他祖父那样的人,临终前却说出‘行善思量’之言。
到底还是这世道辜负了他的善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旧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