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结冰的清早寒气最是重,陈述倦懒地起得迟些,出来之时疏尘两人已经坐在四方桌上吃上了。
“天冷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微笑着慢慢走进到餐桌上坐下,仆从与他加了一副碗筷。
“不想睡。”疏尘回道。
雾凇添了点汤给他,同样回了一嘴,“我倒是听闻你酣睡的本事不错,能一连睡上许久。冬日到了,你不妨表演一个冬眠?”
想起初来山庄之表现,陈述感到无话可说。
停顿一刻后笑道:“你若觉得有趣不如我同你说说其中诀窍。”
“我可没兴趣。”
油纸糊着的窗隔断了屋外的冷气,依然还下着的雪透过来使屋里尤为亮堂。
火盆里炭火烧了大半,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人推开,风吹雪片连带来人扑至门前。
仆从夹些木炭添在盆里,陈述抬手招呼:“承德怎么过来了,坐下一起吃。”
“二哥。”他唤了一声后在门前拍了拍身上的雪回道:“我早吃过了。”
“外头还下着呢?”
陈承德嘿嘿笑笑,“是,这势头怕是短时间不会停。”
大步走到跟前侧身对着后边的小厮招手,同时对着陈述开口:“我去练武碰见清安,她叫我把新到的狐皮领给哥院里送来选几样,也让我告诉哥,爹娘来信了。”
陈述没急着起身挑选,慢条斯理入口吃了点才道:“信里说了什么。”
陈承德不大安分地转了一圈找椅子坐下,“他们在外头遇见点事,赶回来估计要年底了。”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他摇着头,目光不知该说清澈还是呆傻。
陈述吃了口东西咽下才停口说:“刚好你回去告诉清安,昨日我碰见大哥了。”
“啊?!”他听到这个消息更多的情绪是不可思议,“大哥回来了?”
“他来余昌有事,已经走了。”
昨日他们沿路返回,江面寂寥,只遇上留在原地候客的张丰稔。
他代陈闲托话。
‘我不喜任何妨碍自身真实存在之物,庄中幸福如梦过活,不归亦是难割。’
人的理想抱负本就难得,陈述自然能理解他的割舍。
不过没能和他这个大哥说上两句,倒是遗憾。
茶水氤氲着冒出热气,陈承德说了什么他没太听清。
“什么?”
“哥先挑狐皮吧,叫人拿下去针线缀了。”
“嗯。”陈述看向疏尘,“你们要选几样留着吗。”
雾凇撇了一眼那狐皮的光泽与成色,淡淡回绝:“不用,不必顾着我们。”
以他们俩的用度,这点东西看不上倒也正常。
陈述轻笑,“行。”
“对了,”雾凇想起点什么问道:“你们清州是不是有紫貂?”
陈承德回答的语气很真诚:“城南山里就有,不过它可难捉的很,你个姑娘家还是别去了。”
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雾凇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去捉了,凑合着等年后用倒也不错。”
陈述一听暗心惊,“你要去猎紫貂?”
“是啊。”她扭头笑盈盈地对着疏尘开口:“想不想吃烤肉?我们去打猎。”
疏尘点头,“好。”
“不如一同前往?”陈述插话道。
“你去做什么?”
他不觉好笑,“我去不得吗?”
雾凇上下扫视了他几个来回,思考似的回忆什么半晌才答:“你还是呆在庄子里吧。”
这叫他难免生出些无奈情绪,“你当我是什么孱弱之人吗?”
“自然不是。”雾凇挑眉道:“我们可是要骑马上山的,你能骑吗?”
据上次的经验来看,那山未开发的陡峭程度连徒步都难走,想骑马上山怕是难上加难。
“骑马要怎么上去?”
“这你就别管了。”
自然是手下人抛尸之时发现了上山捷径,特地修整打理过。
炭火过盛屋中暖得发闷,陈承德就要离开,推门前一刻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灌入的新鲜冷气没扑到身上,倒是碰上慌慌张张跑来的人。
“哥哥!”声线刚出撞上人扑腾着往后退,陈云亭站定又惊又委屈地抬面,“承德哥你可要把我撞死啊。”
“对不住对不住,云亭你还好吧。”他头脑发懵,走过来绕着她左瞧瞧右看看紧张的很。
“无事无事。”陈云亭去了披风帽皱着脸使劲晃荡了几下脑袋,抡着拳头往他胸膛上夯了两下。
“扯平了。”她龇牙乐呵道:“承德哥练的不错嘛。”
他偏头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站的昂首挺胸莫名有点骄傲的神气。
身后若是长了尾巴,只怕是摇的更欢。
傻狗似的。
半晌后他终于想起问了一句:“云亭来找二哥做什么呢?”
“呀!”她惊呼一声。
“哥你先走吧!要是碰见不是庄子里的人可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这儿!”
说着,推着他往门外推。
“老天保佑。”刚关上门松了一口气,按着心口抚慰着扭头跟陈述说话。
“哥哥,我刚听下人来报温青松来庄子里了,我来你这儿躲一会!”
屋里餐食都已撤了下去,疏尘两人并没有要回厢房的意思,三人穿过隔断坐到厅中。
陈述绕着从书案上拿了本书坐着,笑道:“你来我这儿倒真是来错了。”
“为什么?”
不等她想什么,远远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渐渐来近,陈云亭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不是来找哥哥的吧?!”这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得到陈述肯定回答后扒开门缝看着刚迈进院门的熟悉人影,风吹白雪冷冷泻来雪片往脸上扑,急得她关门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
“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卖了!”说完,她远远跑到屏风后边蹲着了。
去接人的小厮进了门,陈述假模假样支着书卷抬手叫人请进来。
“二公子。”室内的温暖散了身上大半的寒气,温青松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出声问候,口中哈气随之往外吐。
他起身来迎,“温兄来了。”
“我给二公子备了些薄礼。”
身后的仆从递过酒水与书卷,小厮走上前接了过来。
“温兄客气,坐下说。”
陈述瞧着书卷的页面,拿过一本坐到疏尘旁边。
起初聊些有的没的,温青松始终没有提及有关陈云亭的任何字眼,好像是此次来到庄中单纯只为拜访陈述似的。
他能坐的住,陈述倒是被扰的没趣,翻开了刚送来的书。
疏尘看他神色有异,侧头凑过来往书上瞧。
“这是什么。”
“戏词本。”
他从不看书,听是戏词来了点兴致,因着识字不多又抬眼看着陈述。
少年眉骨明晰,抿着天生赤色的唇抿出平直的唇线,深瞳与波澜不惊江水湖泊比之毫不逊色。
陈述淡淡的神情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不动声色将书移位使他看时凑近些。
笑道:“我与你讲。”
“好。”
温青松也觉自己留在这儿不太妥当,但刚生出离开的念头便瞧见屏风旁露出的衣角。
脸色如同调色盘般变了又变,坐在那儿像个石雕似的嵌在了椅子上。
雾凇煮茶回来,人都还没走看着旁若无人与疏尘念书的陈述狐疑发问:“嘛呢?”
陈述抬眼去看,就见温青松坐到那儿眼神飘忽,椅面像是烫手般不住地变换着动作。
却怎么也没说离开。
心里一个咯噔,好像忘记了什么。
视线转向屏风处,果然看见一块露出的披风角。
出言相劝道:“温兄不如出去转转。”
啪啦!
屏风突地轰然倒塌,藏着的人摔趴在地上含着泪惊呼。
温青松蹭的站起来大步迈过去扶,被陈云亭含泪抬手制止,“别碰我!”
面色涨红着往后退,又急又愧又觉失礼。
陈述到跟前,陈云亭含泪痛哭:“哥哥!”
“伤着哪儿了?”
“我腿麻了。”
半晌后终于平复好,屋内的声音像被一刀切断,突然无声了。
温青松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几上萧条的树枝,昏昏沉沉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扰的他面色凝滞。
陈云亭背过身亦步亦趋幽灵似的紧紧跟着陈述借此挡住自己,拽着方才摔在地上沾上灰尘的披风的一块攥在手里无章法的拍着。
陈述轻咳一声,“下次还藏吗?”
当事人四目相对,眼神不约而同地闪躲。
他见不得两人在这儿不清不楚地纠缠,转身去疏尘边上坐着了。
陈述一走,陈云亭没了遮挡惊的慌张了一会儿,目光下意识朝周围环视寻觅了一圈试图找到能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先前被表名心迹的慌张与无措再次返现渐渐生出一点记忆紊乱的错觉,无法判断,无法抛却。
“云亭。”温青松忍不住出声道。
“温公子是有事吗。”她脸上扯出的笑意僵硬且虚假。
他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我们有什么聊的。”她声音低的和她此刻的头一样。
“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
陈云亭面色复杂地抬眼看他,瞧见他同样谨慎而隐忍的样子,紧张的精神突然放松了些。
疏尘吃了一口花茶看过去,两个人还僵持着。
“他们在干嘛。”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屋里的人听见。
也足够让当事人浑身僵硬到无地自容。
陈述急忙找补,“你们之间的事不要在这儿解决。”
偏偏雾凇啧了一声如实回答道:“这就叫郎有情、妾无意。”
“哦。”疏尘大概是觉得没趣,起身走了。
这懒洋洋的步调比他那浅薄的眼神更显得漠然和冷淡,也使陈述的心彻底凉下来。
温青松:“……”
陈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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