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来了院子进至正厅瞧见坐着的陈述,见礼道:“二公子,庄外有人来请雾姑娘。”
陈述觉得奇怪,便问:“什么模样,可说了姓名?”
仆从答道:“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挑挂长刀,说是姓万,女的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他立刻想到江余庆说过的话,旋即联想到那曾在街上遇上的赌坊主万苍以及镜花梦的云雀。
疏尘沉默着起身往外走,听见陈述说等等没有做出反应,直到陈述大步从身后追上来拉住他。
“是万苍和云雀来找你们?”他的话听起来过于肯定不像是问句。
“是。”疏尘看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他虽温吞,但总能轻易觉察陈述的情绪起伏。
下三白的眼睛表现得太过冷淡,深瞳之中陈述看不透他的心理。
“你是北玄的人。”这话依旧不是问句。
从一开始他们便隐瞒了身份。
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重,最后被疏尘轻易挣脱开。
“嗯。”
疏尘垂着眼睫没有看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雾凇说不止江余庆,连陈述也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这其中有什么利害,也不理解这有其中有什么联系,但他不喜欢陈述此时的状态。
“为什么要杀荠麦?”
“那是谁。”
“回柟州归来之时,雾凇杀过一个窃贼。”
“不是她。”疏尘又答,“是我杀的。”
陈述刚要放下的心彻底从至高处摔落。
雾凇哼了一声提着短剑进门来,“你与那狗贼什么关系?”
“我欠他一个人情。”
她本就不愉,听了这话更觉不快,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陈述尽力缓和自己的语气,“他还年幼,只为生存,并无害人之心。”
雾凇扬手将短剑横在他脖颈处,冷冷道:“你觉得你的人情算什么东西?”
这话可谓没有留半分情面。
剑身凛冽因为心绪不平稍稍变动反映出冰冷的光,使空气中平添压迫感。
他的脖颈处还残留着剑伤疤痕,与短剑之间有一段距离,此时只觉讽刺。
陈述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像一个惨淡的叹息。
“我们之间需要如此吗?”
疏尘知道雾凇不会伤到他,还是伸手拦下了动作。
“雾凇,我们走吧。”
他愕然僵硬在原地,“你们要去哪里?”
“回北玄。”疏尘答。
短短三个字让陈述一时间找不到大地的存在,处于窒息的空间中一股寒气从胸腔涌到头上,像是喷薄欲出的泉水。
他不想让两人误会,快速解释道:“此事我只是询问,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雾凇长舒一口气,叹道:“陈述,方才是我太过激动对不住你。”
她握着剑柄恢复了平静,“我们来余昌日子不算短,我们打算回去了。”
“一定要走?”他沉声问。
“是。”
“你也想离开。”他转而紧紧盯着疏尘,不想错过他面上流露出的任何表情。
不断上涌的担忧在对方的沉默中彻底定格,往日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枚石子却引发了一场海啸。
“为什么。”陈述轻声问。
“你忘了我们本就是借居,总有离开的一日。”雾凇思索片刻后说,“陈述,如果还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阻拦。”
不要阻拦。
这话彻底封死了后路。
她话落回了厢房拿东西,留下两人沉默相望。
“还会回来吗。”陈述强压心绪扯出笑意,故作轻松道。
“会的。”
喉间滚动着生涩的酸意,陈述双眸带着晦暗不明的光,迈步上前唇瓣附之额间一触即分。
疏尘只隐约捕获了若有若无的凉。
“一定要。”微微沙哑的话音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低语似乎道不尽其中情意。
不要走。
这才是他的话外音。
感受着自己胸腔稳定但清晰的心跳,疏尘眨眼颤了颤眼睫。
半晌门外脚步声渐近,雾凇并没有拿太多东西。
直到两人纷杂脚步声渐渐远去再度归于平静之际,陈述沉默着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两人似乎决意要走,他快速追出来时庄门外两人已经上等候的了马车。
马车前挡着万苍与云雀,陈述要挽留,万苍刀未出鞘拦在前面,云雀撩起帽帘轻声道:“二公子止步。”
陈鸿也在这时候跑出来,涨红着脸远远叫道:“云雀姑娘!”
但他的出现没有任何人理会。
被忽视的瞬间有些想逃走,但他不想放过这个再次相见的机会,无意识地偷瞄云雀所在位置被冷冷瞪了一眼。
“二哥。”话还没说,喉咙先干涩。
攥着扇面靠近陈述没有得到回应的陈鸿感到有点绝望,笑容逐渐僵硬地退却。
日光下庄门折出规整的阴影将陈述陈鸿两人身形浸没,马蹄声辚辚而动在地上押出车轮与蹄印。
陈述前脚迈出阴影被万苍横刀鞘拦在身前,身后是落雪守门人各自警惕的动作。
“陈二公子这是做什么,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求呢。”
万苍的话看似客气有理,语中却有挑衅之意。
陈述平日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可以选择性忽视,今日不自控心头突生的燥意。
“万公子才是那个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人吧。”
“陈二公子真是嘴硬。”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紧握着刀柄杀意在眼中蔓延。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云雀出声打断,“该走了。”
万苍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跨马而去。
陈鸿惊慌对上云雀的视线,问:“你要去哪里?”
她沉默了一下,上马后面色有些复杂,僵硬的答:“我不走。”
陈鸿放下心来露出笑意。
回过身来他吓了一跳,却只见陈述默然而立遥遥而望远去的车马,恍如雪山之上岿然不动的冰雕。
陈鸿犹豫地开口:“二哥?”
“没事。”他闭了闭眼而后转身离开。
屋脊上方的天空禁锢在院落之间,廊下漏壶传出的滴水声像是嗫泣,平时不算吵闹的院子突然变得毫无生机。
陈述走进西厢,香炉中不知何时点的熏香甚至还没有烧完。
他的步态迟疑地在房中停走,有些疑虑疏尘两人究竟是留着东西打算等回来再用,还是根本没有回来的打算。
四下通明的太阳光变为微弱的月光需要多久他便在房中坐了多久。
夜深临睡之际置物架上一个小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打开瞧见里面东西的瞬间心中划过异样的感觉。
去年端阳他在小摊上买的一对相同的五彩绳,自己的那条早不知遗失在哪里,而这条相比买时已经有些褪色。
若说珍惜,疏尘将它落下。
若说不珍惜,这么个小物件他留到现在。
夜色正浓,周遭寂静无声,陈述沉吟片刻出了门去到白云间院里。
“你说什么?你要去北玄?”陈赫仁难掩震惊,下意识以为他在说笑。
“是。”
对上陈述冷静的目光,他与白云间面面相觑。
“爹娘可还记得祖父祭日上前来见礼的北玄人。”
“雾凇与疏尘俩孩子当真是——”白云间话未说完。
“是。”
陈述当然知道能当上门主的人能力差不到哪里去,但他起初同白云间等人一样,只看到他们的年龄与表面阅历。
猛然回神,陈赫仁醍醐灌顶,头顶像是掉下来一块石头砸的他晕晕乎乎的。
江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竟一直藏锋敛锐在他落雪山庄中。
白云间拧着眉心却还算镇定,缓和半晌想到外界的传闻不由得感叹,“传闻果真不可信。”
陈赫仁却道:“述儿,我自然不愿干涉你的决定,可此行唯恐凶险,我与你娘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父亲,我只是如实告知,并没有和你们商量的打算。”
夫妇两人哑了声。
陈赫仁突然向他讲述从前之事想要以此作为劝阻。
“北玄前任门主为父曾有过一面之缘,此人狂悖无礼、将人命视如草芥。”
六年前北玄易主,两厢人马只杀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天边两次月初东山,乌山境内东逃西散唯恐伤及自身。
新门主上任又是一波大换血,其中牵连甚广柟州为此流失多数居民,朝廷官员前去平定无一不是有去无回。
“江湖只道这现任门主比之前任有过之而不及。
人心难测恩怨难分,昨日你们是朋友明日或许就是敌人,你与北玄门主走的太近只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话了陈述有些走神。
他想的是疏尘雾凇两人虽无情却并非嗜杀的性子,想来对此过往并不好受。
心一旦有了偏向,任何逻辑常理都要放到一边。
白云间劝道:“述儿,听娘的话,此时分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
陈述语气依然平静,甚至有心情在嘴角噙着一抹笑。
“母亲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此行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头脑发热,这是我的选择,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动摇。”
白云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长叹道:“罢了,述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拦住陈赫仁要反对的话,出声询问:“你打算何时动身?”
“今夜便走。”
“就这般急切?等天亮再走也不迟啊。”
“行道莫迟,迟则生变。”他答。
待第二日天明,陈述已经带着段伯在前往柟州的路上。
车马太慢,路途走走停停足足行了半月有余,为求加快速度他因此学会骑马。
青苔房角,石板条条。
到达乌山地界时两人四处打听有关北玄的故居,但这里的人似乎都对北玄之事讳莫如深不肯多言。
苦寻多日终于在一个外地人口中得到一点与北玄有关的消息——青楼,孟春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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