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凇不在山中这几日陈述与疏尘的两人世界过得不错,不过没了她疏尘的发式变得简洁很多。
趁着得空,两人简单对着疏尘阿娘拜三拜许了余生。
遗体妆匣堂上放,没有香火也没有规矩。
肩并肩双双跪地,陈述垂眼聚神。
一拜恭恭敬敬,不问天不问地,为疏尘叩生养之恩。
二拜不急不缓,两两相望,是告知幸遇此生良人。
三拜季布一诺,天不崩地不裂,朝朝暮暮生死相守。
他们之间似乎并不需要什么来证明彼此的感情,仍如往常般自然而然的相处着。
雾凇刚从山下回来,身上呼呼冒着热气似的热的用手前后忽闪着企图缓解,瞧见桌上的凉茶拿起来一饮而尽。
“这鬼天气,也是时候把冰搬出来了。”
陈述等她转了一大圈才停下练字的动作,疏尘抬手将洗笔碟给他推过去。
“什么时候不好,你挑这太阳当头的时候回来。”
她吃茶间隙坐了下来,扬眉笑着说:“给你们带了礼物,这才急着回来。”
她一脸神秘莫测,疏尘探头看着她拿回来的东西,桌上被撂过来两本书。
腰间解下几个瓶瓶罐罐被扔过来,疏尘接手之余陈述伸手截住了一个。
陈述打量着手上的瓷瓶还纳闷带个口胭回来做什么,疏尘已经把手上的书翻开了。
他不看书陈述是知道的,目光扫过书上的画,待定睛去看直接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开口多少带了点咬牙切齿,“雾凇!”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啧了一声,“你是用不上还是怎么?”
他伸手要把疏尘手上拿的书抽走,结果被避开了。
陈述呼吸骤停,神色有些怪异地问:“你想看?”
疏尘与他眼神交错的一瞬间犹豫了一瞬,然后点了头。
陈述一时失语,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无奈,而后在垂眸时轻易看见自己鼻息的翳动。
雾凇白了一眼。
假正经,偷着乐吧就。
整整一个下午疏尘都在抱着那本书看,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成果。
待月色当头梅子酒香味散了一片,冷淡的月光尽数敛在深瞳中。
疏尘似是有些苦恼,抿着赤色的唇色,“你会痛。”
陈述花了两秒时间思考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神色有些复杂。
疏尘怔愣着抚向他脖颈处的伤,那已是一条很淡的疤了。
“我不想你痛。”
陈述好笑地扯着唇角,“巧了,我也在担心这个。”
他抬手轻抚着疏尘的脸,顺着颈部滑到肩上,又顺着胳膊握住了掌心。
倾身吻过,唇边烙印着凉。
一簇昏黄的灯火恍惚着摇曳,雾中看花,抵不上灯下看美人。
疏尘从茫然中回过神,突然问:“哥哥,你还会离开吗。”
陈述这时候已经不想分心去思考他话中的‘还’是什么意思了。
哑声说,“不会。”
疏尘的思绪倒回五年前。
适逢葭月第一场雪结束,乌山薄薄一层雪跟随着阿娘的死亡一起消逝。
生死相隔于他来说仿佛如鲠在喉,崩溃的情绪像是被死死封住,只感到压抑的闷涩感充斥着整个身子,让他知道那是悲伤。
雾凇悲痛之余无暇时时刻刻顾及着他,疏尘离开山门漫无目的游走。
行至江边时他突然萌生了个想法——死一次就再见阿娘一面。
仲冬的江水冷的像是夹着霜雪,硬着头发淌着江水的阻力前往江心。
这是漫长的折磨,骨血在瑟缩。
贴近耳畔的声音被一点点挤走,江水压力突然变重四面八方将人吞没,渗入皮肤给人溺毙的威慑力与窒息感。
失去平衡感跌入水中漩涡,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迷迷糊糊有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死亡的尽头,寂静中看见阿娘对着他笑。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被扑通一声跳水声打破一切幻像。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冲自己游过来,求生本能使他顺从的攀上了那人的肩。
江水太冷,那人的体温也是冷的。
梅子酒香淡淡飘在鼻息几乎不可闻,眼眶中的生理眼泪被轻轻吻去。
修长的身形穿着不伦不类的被水浸湿的衣服,虽唇角含笑但脸上并没有半点笑意。
那人说他叫陈述。
淡淡同他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
“怎么小小年纪就想不开了?”
“凡事可忘,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你问死啊?死就是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你阿娘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我孑然一身的来,也没有认识的人,不如一起搭个伴?”
“哥哥?哥哥也行。”
“你这小孩儿怎么话这么少。”
混乱的话交杂在脑海中,就如同突然出现一样他突然消失不见。
而后时间疏尘无论怎么找都找不见。
眼睛里模糊一片,他沙哑着唤:“哥哥。”
“嗯。”陈述有回答。
骨骼中像充斥着泡沫那般无力,泪水顺着眼尾滑落立刻清晰了视线,他感到唇边落下一抹轻吻。
暗夜中疏尘看着他问,“你为什么忘了。”
“忘了什么?”
“五年前。”
陈述上扬的嘴角因为突然停滞而显得难以捉摸,空间因此保持片刻的静默。
梅子酒经过许久的挥发,似乎在胸腔与喉间尚有残留。
指尖蹭着耳骨摩挲,他轻道:“这世上不会有两个陈述。”
“嗯?”额前半湿,疏尘有些迷茫地看着。
“我是谁?”
“陈述。”
弦月渐隐,天大亮时雾凇来叩门恰遇陈述推门出来,四目相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还没起?”她有些惊讶。
“嗯。”
瞧见他笑得魇足,雾凇翻了个白眼。
陈述没说什么轻声将门关着,示意她走远些说话。
“拿了风筝来,今个儿可有事做了。”
他从院子里折了枝不知名的花,笑道:“那太好了。”
安宁席卷下的天空风呼呼地吹,风筝高飞在苍穹之下蹁跹着、荡漾着,看久了倒觉得晃眼。
晃眼间又是一月走过。
经此久别,段伯几次提及回庄之事均被陈述借口驳回。
直至落雪的来信送至乌山催促归期,不合时宜地送到雾凇手中。
这时陈述和疏尘尚且还不知道余昌来信了。
外头天热疏尘正犯困躺在榻上小憩,斜着肩膀头发垂落下来整个人多了两份散漫。
“怎么我刚出去一会儿你这就睡上了?”
陈述进门拿着冰樱桃过来坐到他旁边,疏尘耸拉着眼皮懒懒睁开嗯了一声又闭上了。
指尖触碰着随意搁在哪儿的手的指尖,缱倦地一下一下的点。
见他没反应,顺着指腹滑到掌心摸着温热的纹路和薄茧,摩挲着然后十指相扣。
“哥哥。”疏尘睁开眼睛看着人,躺着的动作使声音更低了些。
“扰到你了?”
他坐起来摇摇头,“不想睡了。”
陈述捻着樱桃送到他嘴边,笑道:“尝尝。”
他张口咬过去含糊不清嗯了声又点点头。
雾凇进门来对两人的动作见怪不怪,将拆过的书信放到桌上兀自无声吃起茶来。
等疏尘发现桌子上多出的东西时陈述才被吸引了视线。
“这哪里来的信?”陈述问。
“这是你的信。”
“我的?”他轻笑了一下,想到什么又将笑容收了回去。
“是余昌来信。”他肯定着问。
“嗯,庄主和白夫人要你回去。”
陈述上前接过信件看了个大概,伸手折下信纸脸上仍是淡淡的神情。
她站起身从他们桌上将装冰樱桃的窑盘端走,顺带给疏尘喂了两口。
“这批樱桃口感倒是不错,叫人带着杨梅一块再运些来。”
“嗯。”疏尘点头。
陈述还是沉默着。
“倒是少见你这么纠结。”雾凇又坐了回去。
“不是纠结。”他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有什么长远些的法子。”
疏尘静静看他,“你不回余昌了吗。”
“你想让我回去吗?”
“你该回去的。”他抿着唇,并无波澜的神情似乎带着点不大情愿。
陈述弯着眉眼故作叹气,“还以为你舍不得我。”
“嗯。”
有点乖。
这下他真的叹了口气。
半晌后想到什么陈述看着他笑:“你想再去余昌走一圈吗?”
“回庄子里吗。”
“不是,我回去一趟就好。”
疏尘可能懵了,脑袋卡了一下壳没说话。
“我总要回庄子交代一下,你能随我一起就更好了。”
陈述支着头从胸腔里发出低笑,“大概是我离不开你。”
“好。”耳畔有些痒,疏尘颤了一颤眼睫。
“你们俩现在这是商量事直接越过我了?”雾凇吃着樱桃都没压下好笑的神情。
半晌后突然对着陈述道:“他不去。”
说的是疏尘。
疏尘看过来,她软下声音答:“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陈述的信来之前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夫人故居有偷摸祭奠的痕迹。来人中的女子极大可能是林姨,我们需要去京城走一趟。”
这世上还记得代兰亭的人不多,时隔十多年不忘而愿意去祭奠她的交情这世上只剩一人——林槲。
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这还是第一次有了消息。
疏尘愣了愣,“姨母。”
这位姨母他们其实不曾见过,对她的认识只存在于珺姬生前的只言片语和后来查到的一星半点被刻意抹去的痕迹。
相见亦不相识,双方唯一都认得的只有疏尘这张与代兰亭几分相似的面孔。
“无论如何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雾凇语气里带着有些无奈的严肃。
她转而对着陈述说:“我们去京城,你先回落雪。”
陈述张口欲言,雾凇抢先做出回答。
“我知道陈家干涉不了你的决定,可落雪和朝廷的仇怨不小。
你若去京城将陈家人置于何地?更何况你是跟我们一起去,陈家人又怎么看我们?”
这番话陈述只是听听,待疏尘拽着他使之从思考中抽回思绪,他轻声笑了笑。
“信我。”
清州与京城方向相反,三日后车马牯牯离开乌山,到达的是清州。
疏尘与雾凇就近找了客栈住下,陈述带着段伯与他们分离。
刚走不久,陈述纵马独身折返。
浮云在天边因为阳光而发着亮,变幻莫测地穿梭在苍穹之上。
他将一簇冷蓝色的小飞燕塞到疏尘怀里。
张开双臂倾身抱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贴近耳畔轻蹭,“花尚未完全枯萎之前,我会回来。”
疏尘弯弯眉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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