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眨了眨眼,睫翼如蝶翅般轻卷,看着极是俏丽。
她笑道:“我不过是忽然有个想法,随口问一声罢了,哪里就有什么人家?”
杨世醒也笑,缓缓搁下手中湖笔,从容不迫地自书案后转出身来:“好吧,那我换个问法。”
“在你的设想中,这两户将要联姻的人家,是什么样的文臣和武将人家?”
阮问颖把念头在心里滚了一滚:“像徐大人那样的文臣之家,和我阮家一般的武将世家。”
她当然可以有所遮掩,只说是简在帝心的文臣与深得倚重的武将之家,但她更想知道杨世醒在听到这番话后的反应,就故意这么说了。
然而,杨世醒听了,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出现什么不好或不快的神情,反而优哉游哉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徐家和你们家啊……那的确是有些棘手。”
他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抬起她小巧玲珑的下颔,含着笑打量。
“首先,你这性子就不符合他们找媳妇的要求。尤其是徐元光,他不喜欢舞刀弄剑的女孩儿。你这三天过招两天刺剑的,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受得住,不得把自己弄折了。就算是父皇赐婚,恐怕他也会拼着小命不要,把这个婚给退了。”
阮问颖不妨他会这样说,登时一怔,又见他眉眼如画,容色俊美,指尖隐隐传来一缕淡淡的墨香,更是俏脸一红,差点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拂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镇定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他——”
她本想说徐元光哪里配得上她了,又觉得这话不好,显得阮淑晗没有眼光,便换了一份说辞,道:“他虽然好,但我不喜欢他那样的,才不会嫁给他。”
“哦?”这下杨世醒的反应有些像她之前预设的那样了,环抱着双臂,弯唇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原来他在你心中还是良配。”
她却没了开始时的底气:“自然,我、我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要遭,果然,对面人神情一变,虽然还是在笑,含义却完全变了。
他轻飘飘问出一句:“他对你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你觉得不可以‘不知好歹’?说出来给我听听,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他——”
“他什么?”
“他……”阮问颖支吾。
她在心中懊恼不已,深恨自己多嘴。明明一开始杨世醒的反应还是很好的,就算没有按照她预想的来也没生气,很明显是在和她玩笑,却被她的一句话搞砸了,真是弄巧成拙。
她有心想找个借口把这事糊弄过去,但她平时和他撒撒娇、耍耍赖还可以,现在——
看他这副模样,虽然面上云淡风轻,眼底却不含笑意,如果她再和往常一样仗着他的放纵敷衍搪塞,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杨世醒虽然喜欢她,但对她的宠溺不是无限度的。更不要说他是皇子,平日里表现得再平易近人,也自有一份傲气在,不容人试探底线。
她当然可以赌一把,如果赢了,她会拥有更大的筹码,但她不敢。
世法如兵法,冒进只能带来败果,唯有稳扎稳打方可长胜不衰,背水一战只能用在没有退路的时候,而现在的情况远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这么想着,阮问颖定稳心神,舒缓眉目,漾出一抹嫣然的笑意,上前挽过杨世醒的手,软声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
对方淡淡瞥她一眼:“你要嫁给他了?”
阮问颖道:“当然不是!我——”
她挽着他到一旁的凭案处坐下,凑近了他,和他细细私语:“我是把你当最亲近的人看,才会同你说接下来的事情。你听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什么样的事?是和你有关还是和他人有关?”
“和我有关,也和他人有关,主要还是他人。”
杨世醒道:“所以,你是在把他人的私事说给我听,然后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阮问颖:“……”
“这、怎么说呢,虽然这是一件私事,但我觉得——觉得你可以知道。”她干巴巴地道,“不是故意要当小人的。”
“好啊。”他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声,“说说看,徐元光想娶你的哪位姐妹?”
她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了。你又是问我联姻又是关心徐家亲事的,还不惜得枉做小人把这个秘密透露给我,除了是你家里的姐妹要和徐元光结亲,还能是什么事?”
他看向她,悠然自得地笑着开口:“你忘了?之前你还告诉过我,他喜欢你的一位朋友,怎么可能和你牵扯上关系?再说,就算给他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和我抢人。”
闻言,阮问颖先是恍然,接着就是羞恼:“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逗我的?”
“自然。”他答得流畅而又干脆,“有我在,你还能看上谁?”
话语充满自信,神采也很飞扬,笑容湛湛如风过青竹,看得阮问颖一阵气恼,偏偏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因为的确,只要有他在一天,她就不可能看上别人,身份也好、性情也好,都是她最喜欢也最合适的选择。
她只能鼓着脸,推了他一把,跟他生闷气:“你怎么这么坏!故意拿话来逗我,你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吗?”
杨世醒夸张地往后一个趔趄:“我坏?若不是你在一开始故意不把话说清楚,想要看我的好戏,我能有这个反击的机会?明明是你不安好心在先。”
阮问颖一噎,自知理亏,干脆娇蛮耍赖:“那我也不管!别人家对喜欢的姑娘都是哄着让着的,生怕惹半点恼。你倒好,一天不欺负我就浑身不舒坦,我——我以后都不来你这儿了!”
“你这可就是在胡说了,从刚才到现在,我哪里没让着你、没哄着你?”
“你有让过哄过吗?明明一直在戏弄我。”
“我现在还能容忍你留在这里和我使小性子,就已经是对你最大的让步了。”杨世醒言语淡淡,“你信不信,若是旁人胆敢对我有半分不敬,说出像你刚才那样的话,我早把他轰出含凉殿了?哪里还会留讨说法的机会。”
阮问颖当然……相信。
所以她无言以对,只能气鼓鼓地瞧着他,继续使小性子:“我是你的旁人吗?”
“自然不是。”他道,笑容在促狭里带着温柔,“你是我的心上人。”
阮问颖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她的脸庞染起一丝绯色,心头也一阵发热,有些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不想露怯,但还是没忍住从唇畔逸出了一缕笑,娇颜生晕,低垂了眉眼,卷着腰间的垂绦碧束,小声嘀咕:“你……怎么突然这样说……”
“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可你——以前不这样直白……”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他道,“可后来我发现,如果我再不直白,你就会一直这样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地不懂下去,就改了主意,不含蓄了。”
阮问颖笑容一僵。
什么叫做“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说得她好像在故意吊着他一样……
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事实吧,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太含蓄了,一枚镯子上的花纹都能绕三个弯,她理解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她在此之前又没有过相关的经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弄明白他的意思呢?
对,就是这样。他们两人之所以会如此兜兜转转,完全都是因为他。
阮问颖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喃喃:“那你也不能正经事说到一半就忽然转移话题,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让人多没有准备。”完全忘记了是她最先挑起的话头。
而杨世醒也不知道是让着她还是故意跟她呛声,回了一句:“行,我们接下来谈正事,让你把准备好的话一次说个痛快。”
他道:“敢问阮大姑娘,你想保自己哪位姐妹和徐元光的亲事?”
阮问颖继续心虚,朝他抿嘴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什么保不保的,我就是问一问……别说得这么难听嘛。”
他气定神闲:“好,你问。”
她定定神,笑容从讨好变成亲近,往他那里倚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先前问你的话。徐家和我们家,有没有联姻的可能?”
杨世醒也笑,眉宇间带着一点宠溺和玩味,伸手抚过她发髻边的步摇,看着五穗流苏坠在他指间摇晃。
“有啊,怎么没有。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发生。”
阮问颖气恼,轻嗔着往他肩上一拍:“我是在和你说认真的!”
杨世醒反握住她的手,收拢在掌心里:“我也是在说认真的。这长安城里相互联姻的世家多了去了,哪一家不是高门大户?凭什么徐家和你们家就不能?”
顿了顿,续道,“虽说徐家没有我们杨家的门第高,但总不能把你们阮家的姑娘都嫁进我们家,你们也就凑合凑合,认了徐家这门亲吧。”
阮问颖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不过他今日已经逗弄了她太多回,让她就算有气也懒得生,有羞也懒得恼,遂只当做没有听到,继续和他谈论正事。
“我们倒是想认,可人家不来上门提亲,又能有什么办法?”
闻言,杨世醒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神情。
“这倒是奇了,你们家出了一位皇后,嫁了两位公主,授公封侯、名将辈出,门第贵重至极,哪里配不上他们徐家了?莫非他们是想娶低,无意高攀?”
又问她:“到底是你的哪一位姐妹想与徐元光结亲?”
阮问颖明白他的意思,阮家虽然门第甚高,说出去威名赫赫,但都是针对本家而言,那些个族里的旁支末户纵使衣食富足也不能与徐家相提并论,包括济襄侯府里的庶女。
但她又怎么可能会和那些人称姐道妹、关心亲事,甚至为此询问杨世醒呢?
她道:“是我二叔家的四堂姐,身份和小徐公子差不多,都是嫡出。”
果然,杨世醒在听了后道:“看来是徐茂渊不想讨个门第高的儿媳妇了,除非你们能劝动他,不然这事恐怕有些难办。”
阮问颖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这也是她来找他的最大目的。
“会不会是徐家为了避嫌,才不欲与我们家联姻的?”
她说得稍有些委婉,但也没有多么含蓄。
毕竟在她心里,杨世醒是很能靠得住的,她虽然不时会恼他,但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情绪,实际上非常信任他、依赖他,愿意和他敞开天窗说亮话,不怕由此带来什么麻烦。
“徐大人简在帝心,为文官之首;而我们家也算得上是顶尖的武将之家,得陛下倚重,又有舅母和母亲、外祖母这么一层关系存在,如果我们两家联姻了,会不会……会不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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