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被点名,阮问颖就是一惊,连忙镇定心神,抬起头来半是乖巧半是甜甜地笑答:“外甥女向来都很安静啊,舅舅这话说的,好像颖丫头平时很闹腾一样。”半点不露出心虚。
陛下朗声笑回:“舅舅没有这个意思,是想说你活泼开朗,不是闹腾。”
杨世醒瞥她一眼,淡淡道:“闹腾也好,开朗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怎么每次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怪罪到我的身上?我天生欠她的么?”
阮问颖一怔,不明白他这突然的不满从何而来。
陛下也是一愣,旋即露出一副“我懂了”的神情:“你们两个果然是吵架了。”
“不是父皇说你。”他提点杨世醒,“颖丫头是你的表妹,你身为兄长,平日里该让着她一点,胸怀大度,才是一个男子汉!”
杨世醒轻嗤:“身为兄长,就该要让着妹妹么?那天底下所有的长兄长姐岂非都很倒霉?只有他们让着人的份,没有他们被人让着的份。”
这一下子,不仅阮问颖,就连皇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有些关切地望过去:“醒儿?”
只有陛下八风不动,维持着天子的从容镇定,老神在在道:“你若想永远都当她的表兄,就不要让着她好了。”
杨世醒不说话了。
阮问颖疑惑更深,帝后看好她和杨世醒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或者说这是几乎所有人的默认,她不明白的是杨世醒对她突如其来的不满。
明明她刚才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答了陛下的一句话,言语间也没有牵扯到他,从头到尾都专注于她自己,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他这脸是六月的天么?说变就变的。
阮问颖百思不得其解。
她觉得有点委屈,还有点生气。
若是他们二人独处,她早甩脾气给他看了,偏偏陛下和皇后在,她就算有再大的不快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充当那个调节气氛的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不仅陛下威重不可轻慢,就连杨世醒不高兴了也能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任凭她是哪位长公主的骨血也没用。
阮问颖在心里闷闷地想了一回,准备开口。
却被皇后抢了先,笑着打岔:“好了,用膳的时辰,说这么多话做什么。咱们这里虽然不兴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也要注意点时辰,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她扬声道:“侍膳。”
此时主菜已经上齐,传膳的宫女在端上最后一道主菜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八人在殿内侍立,听闻皇后吩咐,俱皆垂首上前侍膳。
膳法用了合制,每一道菜都用份量相同的碗碟装了,摆在四人面前,但没分席,而是置在一张方形的大案上,中间放着三道式样不一的汤,和民间的团圆饭相似。
坐法也是两两相对,帝后二人并坐一侧,阮问颖与杨世醒坐在另一侧。
这个坐法没有什么不对,阮问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她却觉得不自在极了。
因为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帝后面前与杨世醒有隙,还是后者主动发起的,并且发起得极其莫名,让她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面对长辈,尤其是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夫妻,自然是以乖巧伶俐为宜。可她现在和杨世醒这么一个状态,再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地讨巧卖乖,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或者说心思深沉。
而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她一直以来保持的形象付诸东流。
所以阮问颖很愁。
发愁杨世醒为什么要这么做,发愁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发愁今天的这顿饭该如何收场。
幸好,老天爷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杨世醒避过宫女,给她盛了一小碗紫苏香薷汤,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跟前。
一句话也没说,只用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就化解了她的困境。
阮问颖心中骤然一松。
虽然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没有他的那阵无名不满,她根本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境况,但她还是决定暂时原谅他半个时辰,起码把这顿午膳糊弄过去。
她对杨世醒露出一个浅雅矜持、怀有姑娘家羞赧与喜色的微笑。
陛下见状,也满意地点点头,道了一声:“孺子可教。”
……
膳毕,阮问颖和杨世醒都很有眼色地告了退,留陛下与皇后独处。
谷雨和小暑候在殿外,见她出来,询问她是否要打道回府。
“不用。”她盯着前方的那抹云白身影,“我先去一趟含凉殿。”
前面的人继续走着,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但她只快走了一小段路,就毫不费力地赶上了他,很显然,对方是在特意等着她。
两人并肩而行,侍从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午后的宫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暑气,知了不间断地鸣叫,给夏日更添一分热燥。好在皇后思虑周全,命宫人一日三洒水,宫道周围又有垂柳绿荫无数,是以也不算太热。
一路走下来,阮问颖都憋着气,不说话,直到行至太液池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世醒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道:“我在等你说话。”
他道:“我也在等你说话。”
阮问颖的脸有些红了,被他气红的。
她瞪着他道:“我在等你向我解释。你又在等我说什么话?”
“我在等你问我啊。”杨世醒偏头朝她一笑,眉眼染上几许夏日的生机,如同穿过池畔的微风,带着习习凉意。
他从容不迫道:“我看你好像挺生气的模样,就知道你有一大堆话要向我抱怨,所以在一路上都保持着安静,等你开口相问。”
阮问颖震惊且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总能把话往最惹人生气的方向说?还说得这么轻巧,这么理所当然?
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她也不准备理解了,直接询问:“你之前是什么意思?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是存心要让我在陛下跟前下不来台吗?”
“哪有,被父皇教训的人可是我。”对方微微睁大双眼,显出一派无辜模样。
阮问颖更加生气了:“你是陛下亲子,陛下顶多说你两句,怎么可能真的生你的气?真要有什么事,头一个被问罪的还是我,你——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这倒不会。”杨世醒没有否认她的前半句话,“有母后护着你,父皇他不会问你的罪的。”
“但他会在心里觉得我不识大体,对我生出厌恶!”
阮问颖气得差点控制不住音量。好在附近都是主殿宫道,除了帝后重臣之外基本无人经过,且非宫人当值之时,周围只有他们一行人,不怕对话被人听去。
她承认,陛下是一个明君,广纳谏言,心胸开阔,但那些都是对臣子而言的。
对于她这个外甥女,平时宠宠疼疼可以,但若真的和他的嫡子有了冲突,即使这冲突完全是由后者引起的,他也不可能会帮理不帮亲。
毕竟杨世醒是他祈盼了多年才得来的嫡子,说器重偏爱都是轻的。
杨世醒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安抚道:“所以我不是给你解围了么?”
阮问颖差点被他气笑了:“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这倒不用。”他抬手摸了摸鼻尖,“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胡乱发脾气,我向你道歉。”
听他这么说,她的气总算是纾解了几分,心想,算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这件事完全是他理亏。
她轻哼一声,道:“免了,我可不敢接受六殿下的歉意。舅母不过略说了你两句,你就在陛下面前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没脸,要再受了你这回的道歉,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杨世醒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露出一个有些像是计谋得逞,又有些像是不好意思的笑。
“我不是为了母后的话才那么说的,你误会我了……而且我也没给你下脸,父皇前前后后说的不都是我么,最后也是我主动给你赔礼,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这是你应该的。”阮问颖不为所动,“你不先下我的脸面,就不需要给我描补,说到底,还是你咎由自取。”
又问他,“既然你不是为了舅母的那几句话,那怎么好端端的冲我发起了脾气?我哪里得罪你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含凉殿,早有宫人等候在外,见他们过来,立即上前相迎。
含凉殿临水而居,殿如其名,是座格外清凉的宫殿,不仅有太液池的清风送来,还有道道水帘自屋檐落下,使整座宫殿在夏日里凉气习习,丝毫不比特意为避暑建造的昌源行宫差。
阮问颖在山黎的服侍下洗了手、净了面,前往曲泉阁。
杨世醒正倚靠在里面的罗汉白玉榻上,单手捧着一卷书籍,慵懒地垂目看着。
他身后是叠纹镂空的轩窗,几株垂柳弯眉折腰,从窗棂间递来一枝翠夏,自檐角处落下的水光凝凝,在这酷暑里仿如一方世外仙境。
而这仙境的主人,也是姿容潇洒,如明月星辉,锦绡束发、环佩压袂,端的是清贵无比,称一句神仙也不为过。
阮问颖走上前,在其旁边坐下,继续先前的询问:“你说,我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对陛下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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