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会儿宋大哥留我们,你不要说话。”
王得意凑到阿诵的脸颊旁小声说。气流拂过阿诵的耳畔,热腾腾,他本该偏头躲过去,但是只是“嗯”了一声,就乖乖不再言语。王得意大奇,得寸进尺地撸了一把他的发顶,如愿换来了恼怒的一瞪,顿觉通体舒畅,一切正常。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这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瞧瞧这地宫里头卧虎藏龙,若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宋大哥一声令下,他们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啊?”虽然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以阿诵的本事,对付五十个不在话下——但是剩下五十个呢?
“不必啰嗦。”阿诵乜他一眼,忽然道,“我什么也不说就是了。”
就这么商定了谈判策略,二人终于从屋内走了出去,地宫之内静悄悄,如同住着一百个死尸——那之后谁来敲梆子呢?王得意没头没脑地想。若是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连个打更敲梆子的人都没有……宋大哥会感到寂寞吗?
但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胡思乱想之际,二人这次寻到了宋汀州所在那间斗室的正门——就从发生了那桩惨案的议事厅过去。而此刻议事厅的地板已经光洁如新,一如往昔。
他伸手,敲了敲那扇小门。
屋内传来声音说:“进来。”于是王得意便做贼一般,莫名其妙的心虚地推开那扇门。阿诵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间小小的斗室还是如同几日前一般,屋内只有幽幽的光亮,像是一间真正的墓室,令人心酸。而那座丹炉——
王得意偷眼一看,那座丹炉还是安安稳稳地坐落在原处。他很快收回目光。
“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疑心宋汀州的脸色比昨日更苍白,眼底比昨日更黑。
“亚离来了。”他话声十分温和,全然看不出几日前的疾言厉色和诡异的残忍,“坐。”
王得意坐了下来,阿诵没有。他抱着手臂在王得意身旁站着,仿佛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要走了?”宋汀州还是那样的体贴,体贴到不必令王得意万分为难地开口,如同多年前他为口无遮拦的王亚离打圆场时那样周全。见王得意脸上止不住的惴惴,他极为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怎么,怕我拦你啊?”
王得意难堪地转开脸去。不是为了宋汀州难堪,是为着自己难堪。
“亚离,你是自己决心要走么?”
“大哥……我……”
“虽说现在上头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宋汀州脸色凝重起来,“但是,我还是要劝你,在这里避避风头。”
“不……大哥。我意已决。”王得意话一出口,忽而感到眼眶发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蹲在宋汀州面前,两只手握住对方的手,如同他第一次发现宋汀州还活着一样,“我答应了阿诵,要同他去找人。何况,程雪时也不见了。”
宋汀州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雪时他……”
“是!雪时还活着。他绝不会跟我不告而别,我担心他是遭了‘喜从天降’……”
宋汀州的手还是抓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紧紧地攥着。阿诵清了清嗓子。
“既然如此……你去吧。”宋汀州望着王得意,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只是我担心,你总是要回来的。”
“不,不回来了……”王得意忽而鼻子一酸,忍泪道,“大哥,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容易。你跟我走吧!”
阿诵猛地咳嗽了一声。而宋汀州却笑了。
“傻小子。你走吧。”
“大哥……我们可以、可以一起回泪泉,我们……”他突然顿住了,是想到了那间烧得灰飞烟灭的小屋,喉中一哽——是啊,程雪时还没有找到,难道要大哥也冒着风险,跟他去出生入死吗?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如今又还有几个呢?
宋汀州微微笑着看着他。半晌,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袖子。
“去吧。”
*
仍旧是那条蜿蜒的河道。但是这一次,没有牛头马面为他们撑船。牛头马面只将人带下来,不把人带出去。
仍旧是那座小小的钟乳石庭园,也仍旧是那个半盲的姑娘。她似乎格外喜欢这里,人来时,她在。人走时,她也在。
“你来送我们?”王得意见她在这里,忽然倍感亲切,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或许是替宋大哥感到歉意,又或许是别的。
方大姑娘不回答这句问话,反而说道:“下来的人很多。但是上去的人,第一次见。”
她双眼依旧是那般雾蒙蒙的,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很奇怪吗?”顺着她的目光,他望向那条悠长弯曲的河道,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见河道的尽头,“说不准……下一次还有上去的人呢?”
方大姑娘向后退了一步,语气轻飘飘的。
“不,不会有的。”
说罢,她便真如游魂一般缓缓隐没进庭园背后的黑暗里,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这条河道去时比来时似乎更短。
但这次没有牛头马面,王得意本想撑船,但阿诵投来一个让他安分呆着的眼神。于是他只好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盘腿坐了下来。
河道之内,只有水声和船桨偶尔碰撞在岩壁之上的声音。王得意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没有话题,他就会像屁股上长了火疖子一样的坐立不安。
“喂,小红。”他自然而然地叫了一声,权当没有听见阿诵磨牙的声音,“你爹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浑人。”阿诵言简意赅。
“诶?这倒是新奇。”王得意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办法,已经拧过身子来,兴致勃勃地望着阿诵形状完美的下巴颏,“他怎么浑了?你说给我听听。”
阿诵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情不愿道:“……他,他自来清闲得很,不爱在家里闲呆着。”
“闲不住便是浑么?”
“那也不是。只是他做事从来没个轻重,镇日里不是去了弥陀寺,就是去了市井街巷……总是不肯让母亲派人跟着——”说到这里,阿诵语声一顿,自知失言,转了个话头道,“若是寻常玩弄些诗词笔墨也就罢了。偏偏喜欢和那些个江湖强人交游……故此他三日未归,母亲也未当真。”
“怪不得……要我说啊,他怕不是听说了我的英名,也想和我这个‘江湖强人’认识认识哩!”
阿诵闻言,嘴角挑了一挑,声音放轻了不少。
“嗯……说不定呢……”
二人顺着四通八达的河道,一路回到了原来的入口——在一处小土包之中。他们找到了最松软的那一块,破土而出。
王得意眯了眯眼。正午时分的阳光正正好好直射进他多日未曾见光的眼睛,令他的眼中被迫流出了许多泪水。
如同坟茔中的躯体死而复生,他用双手扒开泥土,半眯着眼睛爬了出来,深深吸入一大口新鲜空气,尔后回身去捞阿诵。阿诵攥住他的手腕,比他优雅得多地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洞口。在经过了这半月来的悲喜跌宕之后,他们终于从地府爬回人间。
更为险恶的人间。
元宵节快乐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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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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