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孤儿院存在了太久,久到窗户的年龄也大过了醒醒的年纪,窗户攀上岁月的痕迹,污渍将窗户遮盖的模糊。
只有一小块空隙还算明亮,醒醒总是爱坐在这块窗户下,透过这个缝隙去看窗外拍着翅膀飞过的候鸟。
醒醒的记忆似乎也随着候鸟一起消散,而后又将这个沉郁苍白的冬天作为记忆的起点。
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都要更冷几分,几日前刚下了两场大雨,冰凉的雨滴混夹着刺骨的冷风,让孤儿院的孩子们接连病倒了好几个。
院长思虑之下,还是暂时停了几天户外活动,让孩子们集中在室内活动。
孤儿院的面积小,院长将一个独立的房子划分成了孩子们的宿舍,简单地用隔板隔开,一个狭小的空间便成了一个宿舍,装下了八个孩子。
醒醒的寝室面积也不大,拥挤地放着八张小床,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陈旧的木质衣柜,高高大大的,衣柜顶几乎都撑到了天花板,像只张牙舞爪的妖怪,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挤占了墙角最后一点空间。
除此之外便是他们寝室独有的宝贝了。
他们寝室原先是老师的住所,有一个老师耐不住寂寞,在二手市场淘了一个旧电视,装在了寝室里,在退休之后,老师也没有将电视带走,当做一个小礼物留给了下一批住进来的孩子。
这个笨重老旧的盒子似乎就此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快乐和欢愉。
醒醒对这个电视也很好奇,经常坐在小角落,透过电视机前的几个脑袋交叠留下的细小缝隙看电视里的图景。
他们寝室里醒醒是年纪最小的,最大的孩子叫程挺,在被送进孤儿院的时候已经10岁了,凭借着绝对的年龄优势成为了他们这一批孩子的孩子王。
程挺很早熟,在发现孤儿院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昵称之后,不屑地甩了甩头,第二天就揣着一张小字条去找了老师,一字一顿地告诉老师他叫程挺,以后不要再叫他壮壮了。
老师看着程挺因为查了一夜字典而泛红的眼睛乐了,笑眯眯地顺了程挺的意,上早课的时候就和其他孩子说明了程挺的需求。
拥有了名字的程挺自此彻底成为了其他孩子们心里的偶像。
醒醒偶尔也挺羡慕程挺的。
程挺有名字,身材也高高大大的,在孩子堆里一呼百应。
但是程挺好像不太喜欢他。
孩子对情绪总是很敏感,醒醒几次都捕捉到了程挺盯他的视线,但是在转头看他的时候,程挺又总是一副不屑反感的表情。
有程挺在,醒醒总是受到其他人的冷落。
程挺对外一直表露着对醒醒的厌恶,其他孩子为了从程挺那儿得到好处,也自觉地不再和醒醒交流。
寝室里的电视也就此成了程挺他们的专属。
他们总是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醒醒偶尔会被他们突然的惊呼吓到,等再往电视的方向瞥一眼时,程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带一丝犹豫,便直接用脊背将醒醒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程挺不喜欢他。
醒醒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
那他也不要喜欢程挺了。
连下了几天雨,终于在新的一周放了晴。
骄阳孤儿院来了一位姓吴的新老师,年纪很轻,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才刚从大学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学生的稚气。
吴老师在刚来孤儿院的第一天就哭了一夜。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环境太差,旁边是一个废弃了很久的厂房,地段偏僻,道路坑洼,很少有人驻足,前几天下过几场大雨,凹陷的路面被雨水填的平整,而后泥浆溢出,向周边泛滥。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腐朽的气味。
孤儿院就像是一座孤岛,周边环绕着的栅栏将这座岛圈成了一座牢笼,里面的孩子就像是一只只被禁锢在笼子里的孤鸟,看向铁栏外的视线充满着向往和渴望。
哭过的第二天,吴老师便打起了精神,强撑着让自己成为亲切敬业的好老师。
孤儿院的孩子们性格都称不上好,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给了他们太大的打击,他们孤僻偏激,竖着一身的刺,轻易不会接受旁人的好意。
吴老师撞了好几天的墙,也没能成功地和任何一个孩子打上交道。
醒醒是唯一一个给吴老师了些许慰藉的孩子。
醒醒乖巧内向,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其他孩子们聚在一起玩乐,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加入进去的意思。
吴老师有些看不过去了,小心地走过去问醒醒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醒醒抬着小脑袋看着吴老师,漂亮的大眼睛懵懵地眨了几下,而后才摇摇头说:“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玩。”
醒醒的声音和长相一样,软软乎乎的,尾音微扬,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
人总是会对漂亮的事物更加耐心,更何况醒醒还是第一个理她的孩子。
吴老师感觉原本紧绷的心脏倏地柔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口袋后,从口袋里翻出了一颗巧克力。
“给你,这个很好吃的。”吴老师笑眯眯地摸了摸醒醒柔软蓬松的头发,轻声道。
醒醒看着手心里包着金色锡纸的圆球,虽然不知道吴老师嘴里的巧克力是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仰着头冲吴老师笑了笑,小声地说了声:“谢谢老师。”
“程挺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一个小男孩好奇地问程挺,视线也顺着程挺看的方向望去,在视野的尽头看到醒醒后脱口而出道,“你看醒醒干什么呀?”
程挺像是触电似的收回了视线,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谁看那个丑八怪了,你再胡说试试?”
小男孩有些不解,扭头看了眼醒醒后,纳闷道:“丑八怪?醒醒长的哪里丑了?”
“就是,醒醒明明是最好看的。”另一个小男孩接腔。
孩子们的审美都很纯粹。
醒醒的长相是无可非议的好看,皮肤白皙,蜂蜜色的头发蓬松微蜷,圆溜溜的眼睛澄澈干净,在还未长开的脸上显得占比更大。漂亮的像是电视里出现过的森林里的小精灵。
要不是因为程挺不喜欢醒醒,其实其他孩子心里都更愿意和醒醒一起玩。
程挺没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这两个说话的孩子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下午的活动是玩沙。
醒醒依旧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将沙子堆在一起,在心里构想好城堡的样子后,耐心地将沙子按实,铺出了一个方正紧实的底部。
其他孩子都围着程挺,一边吵闹地抢别的孩子的沙子,一边骄傲地扯着嗓子炫耀自己搭建出的城堡。
吴老师在旁边守着孩子们,视线多数都落在了角落里背对着其他孩子的醒醒身上。
一旁的老教师用手肘撞了撞吴老师的手臂,道:“你今天拿东西给醒醒了?”
吴老师有些惊讶,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给了一个巧克力。”
“知道你是好意。”老教师笑了笑,又道,“但是可能你的这颗巧克力会让醒醒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见吴老师愣住了,老教师又继续道:“咱们孤儿院的管理落后,很难做到那个什么专业名词来着?哦,资源合理分配?如果你没办法做到绝对公平的话,就不要暴露出一点点偏心。”
吴老师感觉脊背莫名凉了一阵,支支吾吾道:“可是......”
“在这里拿到的一切好处都是虚的,只有从这里出去才是好的。”老教师微笑道。
是了。
只有从孤儿院出去才是好的。
在这里看不到天空,铁质栅栏囚禁了一切,墙是灰暗的,楼道拐角的墙皮也在经年累月的磋磨下泛着灰白。
醒醒他们明明还处在最童真最烂漫的时候,却被锁在了这个和美好完全沾不上边的地方。
老教师揉了揉站的发酸的腿,又像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听说待会儿有个大人物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领一个孩子走。”
老教师是孤儿院里的老人了,在孤儿院里待了大半辈子,也亲眼见证了一波又一波的孩子被送进来,又一个一个地被人领走。
领养人多半都是普通家庭,但是这次好像不一般。
江氏地产的老总。
说是大人物一点也不为过。
“咱们隔壁不是早就被荒废掉了的厂房吗?听说这位江总是相中了那块地,前两天过来视察的时候注意到了我们孤儿院。”老教师一说起话来便很难停下来,“大老板总是会愿意做点善事的,如果真能相中一个孩子也是件大好事了。”
吴老师倒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估计就是来看看,意思性的掏点钱资助孤儿院吧。
吴老师随便应付了两句,又将视线放回了醒醒身上。
醒醒的城堡快要建好了,两层的建筑被精细地压的平整,每一个边角都被照料的很好。
做的真漂亮。
吴老师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醒醒似乎也很满意,焦糖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放在面前的沙堡上,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了好半天,才终于翻出了一个小旗帜。
一个由棒棒糖的糖棍和糖纸做成的小旗。
吴老师笑了,扭头和老教师道:“醒醒这孩子真可爱,你看他手里的旗......”
还不等吴老师把话说完,余光便瞥见一个拳头大的石头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最后嘭的一声砸在了醒醒面前的沙堡上。
沙堡瞬间被砸的粉碎,原本插在沙堡上的小旗也被弹开,孤零零地掉在地上,被压实的沙子也被砸散,零星几粒沙砾被溅进了醒醒的眼睛里。
醒醒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感觉眼睛有些发疼才垂下脑袋,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眼睛里的沙子很粗粝,在脆弱的眼眶里游走了个遍,没多久醒醒的眼眶便红了一圈,衬着白净的小脸,整个人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一股怒火瞬间升腾了起来,吴老师几步就走到了醒醒身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醒醒的眼睛许久后,勉强保持住了冷静,扭头冲着一个方向冷声道:“程挺,你在干什么?”
江昀没想到自己刚到便撞上了这一幕,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后,颇有深意地侧目扫了陪在身边的院长一眼。
院长似乎也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这个,孩子调皮,他们平时关系很好的。”
江昀没搭腔,又将目光放在了醒醒身上。
院长有眼力见地开口介绍了一句,“那个孩子叫醒醒,快七岁了。”
缓了好半天,醒醒才感觉眼睛好受了一点,勉强睁开眼睛后,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江昀的方向看去。
醒醒的眼睛很大,被泪水浸的湿漉漉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和这个灰败的地方格格不入的蓬勃生机。
江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
“醒醒?哪个醒?”江昀问。
希望看的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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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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