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奏琴

青松书院正院里特设了一处高台,底下摆着座椅,是为平日抽选校检而用。

今日用于柳悠悠、窦明旖与郑祺秀、谢昕竺的比试。

男女分席隔开,太子殿下等坐右边,而姑娘们则坐左边,中央有屏风隔界。

齐恒与齐昱皆有心镇国将军府归京,而姑娘们更想看柳悠悠出丑,齐贤则是闲来无事摇着扇子吃茶。

先上台的是郑祺秀与谢昕竺。

郑祺秀以一段舞动披帛开场,那丝纱同她腰肢一般柔软,看得出她还在舞上下了功夫,每一步都踩得稳、准,端的是如花似玉柔情脉脉。

齐恒、齐贤与齐昱坐在上首的位置,离得台最近,齐恒看了几眼,不知不觉感慨出声,“这郑小姐的舞蹈倒让孤想起应雪当年的那一舞。”

齐贤回:“姜大小姐那一舞跳得好。”

齐恒不免心悦而笑。

去年,书院风月大典时,姜应雪一支雪落惊梅的长袖舞可谓是惊艳满京,如今这郑祺秀舞起来,有那么点味道。

谢昕竺一曲《春江花月夜》终了,郑祺秀见自己心仪的太子殿下有情似地端望于台上,心中已大获满足。

轮到柳悠悠与窦明旖。

窦明旖轻迈步走至琴前端正落座,素手弹拨两下琴弦试了下音,她微抬眸朝柳悠悠颔首。

柳悠悠却是不急,从侍卫那借了一把未开鞘的佩刀,手中执刀在中央站定。

窦明旖瞥见柳悠悠一记眼神,无奈笑笑:表姐这是要玩大的?那她也只好奉陪到底。

一双玉手猛地在琴弦上拂过两下,“铮,铮——”宛如炸开的烟花震耳欲聋。

齐暄皱眉,“什么嘛,这般聒噪。”

齐贤目光依旧冷淡,但又似起了那么几分波澜。

下一秒琴弦便被挑起拨动,柳悠悠亦随之舞动起来,这曲子急促激昂,于地势山崩欲裂的刹那,燃气烈火,轰轰烈烈不留余地。

柳悠悠持刀舞得呼啸风声,带着一股嗜血,杀气破空而来,少女的身姿宛如走在厮杀中的飘逸魅影。

齐恒眼眸微眯,轻声问道:“靳横,镇国将军府在柳州守了八年,是几日前被父皇召回京的?”

回答他的是站在他身后的靳横,上一届曾遭舞弊一事牵连的举人,如今被太子收为了幕僚,他回道:“三日前刚到。”

“镇国将军府能被皇上继而重用,看来也要分一份权了。”

齐恒思索着,老将军手上本就留有兵权,与将军府结好只有利无弊。

靳横沉声道:“这些年,左相在陛下面前更被看重,然右相分着同一杯羹,这份平衡陛下决不会轻易打破。若说得圣心的,一是这位与陛下曾出生入死的老将军,其二,或许是威远伯世子,赵世子。”

听靳横一提赵世毅,齐恒愣了一刹,反问道:“赵世子?怎么说。”

“太子殿下看来有所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此前渡州蝗灾一事。”

“本宫记得那场蝗灾几近导致民不聊生,父皇为此头疼了很久,最后本宫听说是威远伯立了大功,主动献计解决了此事。”

齐恒有所听闻此事,他转念一想,不敢相信道:“莫非?”

“那计是赵世子献出的,在下曾与赵世子见过几面,他绝非泛泛之辈。”

正是如此,靳横便是这个意思。

齐恒道:“也是,威远伯头脑简单,光凭他不可能想得出这计策,父皇肯定知晓是赵世子出的主意。”

两人说话声不大,一旁的齐贤与齐昱听不太清。

齐贤执起茶水,冷冷一笑。

齐昱笑道:“太子殿下,今天只听曲只观舞,不谈其他。”

那张扬的笑又回到齐恒面上,他戏谑道:“本宫没记错的话,这镇国将军府只柳小姐一女吧?”

他的目光随着柳悠悠忽而柔软舒缓的动作走过。

齐昱应道:“是,只此一女。”

齐恒目光一转,落到垂眸不听风不看雨的窦明旖身上,又问:“那位小姐所出哪家?”

“大理寺少卿窦大人的嫡长女,窦明旖。”

齐昱一见齐恒抚着扳指眼中兴味正浓,便问道:“莫不是殿下……有意?”

齐恒现下仅有两名侍妾,虽与姜应雪已定下了婚期,但侧妃之位却还空悬。

齐贤也笑:“皇兄若有意,不如向父皇讨了去。”

侧妃又不比正妃,太子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皇上又岂会不应他的?

且这位窦大小姐身份不高,仅是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只要太子想,这事便能成。

“本宫可不曾这么说。”

齐恒只是笑了笑,投眸不留痕迹地掠过抚琴的少女。

她如葱白的指尖轻落,这曲子过了柔和的一段,直取萧瑟。

那是胜利过后,黄沙漫天,独留一人孓然一身染着鲜血,风声疏狂。

柳悠悠握着刀柄在地上划了一道,直至最后将刀丢弃到一旁,曲终了。

齐昱最先鼓掌,他眼底满是赞赏道:“好,柳小姐这一刀舞真是绝了,窦大小姐弹奏的曲子配的亦是妙哉!”

齐恒跟着赞叹:“确实不错,两位小姐的才艺堪称的上名门闺秀。”

齐贤道:“今日本殿下是大饱耳福了。”

有了一位太子殿下、一位二皇子殿下,还有安王世子的赞赏,其余小姐们即使再有不满,也只能作罢。

郑祺秀更是无可奈何愤恨,暗地里扭曲着一张脸。

她本想着凭借自己的舞艺在太子殿下心中留下印象,结果太子殿下看过柳悠悠的舞之后,没过半刻便将她给忘了!

谢昕竺见这场面亦是一脸尴尬,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比试,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她垂下头不说话。

其他小姐们频频望两人的眼神变了味,郑祺秀只觉着双颊火辣辣的,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呆,拉着谢昕竺便离开。

柳悠悠从台上下来一直默不作声,窦明旖只好替她问齐暄道:“郡主,不知臣女与表姐这考核可算是过了?”

齐暄见众人皆看着她,冷哼道:“算过了。”

郑祺秀与她关系还算尚可,柳悠悠这么被几位殿下一夸赞,她这脸都似被打了一般。

齐暄冷哼完便走。

齐昱上前温和躬身,目光端望着柳悠悠,“嘉怡性子任性,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柳小姐别往心里去。今日你跳的舞,真的很好。”

柳悠悠头低的更甚,受宠若惊道:“臣女多谢世子褒奖。”

窦明旖别开眼,从她所站之处,目光所及台旁茂密的树枝映着一团暗色,而那阴影中有一人正靠在树干上,环臂而站。

定睛一看,竟是威远伯世子赵世毅!

赵世毅与窦明旖对上,见她发现了自己,那俊逸的面庞裂开了大大的笑,他抬臂挥了下手。

窦明旖蹙眉。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安王世子,臣女与表妹这便去听课了,先行一步。”

被柳悠悠拉着下台,窦明旖再一侧目,少女的耳根子略红,她闪动眸光,笑道:“表姐,你……莫非是动了春心了,对安王世子吗?”

“谁说的!”

柳悠悠想大声反驳,又怕人听见,“我只是觉着,觉着安王世子比任何男子都温柔罢了。”

可少女面上的红晕早出卖了她,见她如此害羞,窦明旖便没再打她的趣。

以柳悠悠镇国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嫁进安王府做安王世子妃绰绰有余。

安王府前世的安王世子妃是兵部侍郎之女,只是齐昱直到二十五才娶妻,那位安王世子妃足小了他九岁,两人婚后第二年,世子妃便离了世。

之后齐昱又娶了一位续弦,是当朝二品将军的胞妹。

……

窦明旖比舞期间,窦明曦做了诗文赏析的考核。

第一堂课是学书,《礼记》的第一章曲礼,教书的是位柳夫子。

比起琴、棋、书法、画、女红可动手的课,这一堂显得平乏无味。更何况这柳夫子说话一个调,无高无低,一时之间堂上多数人都耐不住打起盹儿。

连窦明旖几次想办法让自己清醒些,眼睛都差点闭了上去,只好掐了自己几下。

柳夫子张口正讲到坐站姿,只听他道:“若夫,坐如尸,立如齐,坐要像祭祀时一般端重。”

此话一出,众女皆端端正正的坐好,柳夫子没作声,继续道:“站时,要如斋戒般恭敬。李小姐,你这脸都快趴在桌上了,起来站片刻。”

被点名的是鸿胪寺卿的嫡女,李芳芳。

她满脸通红,这一被柳夫子点名,引来几人发笑。

柳夫子拍了拍桌,继续道:“郑小姐,别嘲笑他人,你嘴边的金津玉液还未擦拭干净,看在你前次试卷答的不错,这次便不罚你了。”

郑祺秀一脸尴尬,赶忙抹去嘴角的透明,再没敢多笑李芳芳。

后面柳夫子又讲到所谓礼是为何,为何要学礼,做子女的,在家中的礼仪为何,一阵灌输讲授。

提到“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这句话,柳夫子拍拍桌子提问,“可有人解释这句话作何意思?这句话并不难以理解。”

他目光一扫,无一人愿意作答。

这时,齐暄开口道:“夫子,不如请今日新入学的小姐作答吧。”

柳夫子沉声,“窦大小姐,你来作答一下吧。”

整个堂的目光都聚拢到窦明旖身上,她一惊,慌忙起身,答道:“‘博闻强识而让’即是博闻强记且谦让,‘熟善行而不怠’是勤做善事且不懈怠,这便是君子。”

后面一句窦明旖确实不知作何意了,只得瞎说一气。

“而君子并不全是受人人喜爱,不皆是守忠,以……以便……”

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此乃君子而非小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柳夫子怒斥了一声,齐暄带头嗤笑,堂里迎合着一片讥笑,窦明旖悻悻然放下书本,心里头一阵无奈。

“夫子,我来替大姐作答吧。”

窦明曦起身接道:“后半句是所谓君子,便是不强求他人事事只道自己为好,也不强求他人事事对得起自己,如此,才可始终有与他人的交情。”

柳夫子对窦明曦的回答甚是满意,赞许的叫她坐下,又瞪着眼对窦明旖道:“若是不会,便是不会,胡编乱造乃是大忌,到墙角站着反省一个时辰。”

窦明旖只得拿着书本去了墙角。

这时柳悠悠遽然道:“夫子,这句话若是我来作答,我亦会胡乱捏造,请夫子一同罚我吧。”

柳夫子在桌上狠狠一拍,气的小白胡子一撇一撇,吼道:“你,给我站到墙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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