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宁坐了马车没回盛府,先顺着长街到了西郊别院。
这别院尚是盛夫人的陪嫁,后来一直闲置着,盛怀宁倒往这边堆了许多曾经在江南时候用过的东西,时不时往这跑一趟。
她过去时,姚家娘子正瑟瑟地窝在角落里,连座椅都只坐一边,见得她先是眼前一亮,很快又颤抖了一下,抱着怀中的孩子站起身。
“大……大小姐。”
盛怀宁落座在主位,往下瞥过去。
“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话虽是问,可盛怀宁看到姚家娘子眼中的算计,已经多少明白了一些。
果不其然,见姚家娘子虽然面露胆怯,说出的话却精明。
她先是假意拿帕子擦了擦泪,语带哭腔。
“大小姐,我相公……是当真死了吗?”
“尸体都送到你们姚家了,难道姚束还会诈尸不成?”
盛怀宁懒怠与她废话,不软不硬地反问。
她一句话堵的姚家娘子噎了一下,恨恨地瞥她一眼,又很快赔笑。
“我是想问大小姐,可知道是堂上何人如此居心叵测,见不得大小姐和我们姚家好,竟下次毒手。”
“杀了姚束与见不得本小姐好有什么关系?许是上天看不惯他吃里扒外,才让人惩治了他。”盛怀宁心中觉得好笑。
软的不接,姚家娘子呆愣了一下,索性决定先礼后兵。
“小姐可别忘了,我相公是为盛相出堂作证,才得了别人记恨在堂上枉死,小姐心中便不会过意不去?
我可是知道小姐胁迫了他,才让他去堂上作证,若是早知道他会……惨死,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出事。”
姚家娘子凄凄惨惨地哭着,被盛怀宁转头毫不留情地拆穿。
“你想拿此威胁我?”她眯了眯眼,语气中已隐约带了几分暗意。
这让姚家娘子忽然想起那夜凉亭内,她手握一把尖刀差点贯穿姚束喉咙的索命样子,来时那点力气一时消散的七七八八。
“我……”
“容本小姐提醒你一句,过犹不及,姚束得魏家那八千两银子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若是少贪得无厌些,早点带了你孩子与老母离开京城,躲的远远的,少牵扯进京城这些风波里来。”
盛怀宁咬死了后半句话,意味深长的语气让姚家娘子心里漏了一拍。
难道盛小姐……发现她……
姚家娘子不敢往下去想,但自己此行既然来了,若是什么都没得,回去该如何交代……
她想起来时那人的吩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便是五十两也好,只要有……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盛怀宁冷然清丽的面容。
如此女子,生于锦绣富贵人家,还是唯一的嫡女,顺风顺水一辈子,是最耀眼不过的明珠,怎懂他们这些人……他们挣扎在黄土地上,稍有不慎就要殒命。
姚家娘子手一颤,开口时竟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我怎敢乱攀扯小姐,只是八千两银子委实不够,我孩儿还整日病着,离开京城总要买处好地契,就求小姐多少可怜些我们,再赏一点吧。”
她嗓音婉转地将话说的委屈,怀中的孩子也适时地看着盛怀宁哭起来,盛怀宁嗤笑一声,不见有心软。
姚束一月俸禄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八千两足够买寻常人家十辈子安稳,她盛怀宁是少接触寻常百姓,但不代表她傻。
姚家娘子如此执意想从她手中拿走银子,只怕另有所图。
盛怀宁稍稍弯身,姚家娘子眼中蹦出几分光亮,期期艾艾地开口。
“小姐……”
脖颈间抵过来一柄冰凉的刀刃,姚家娘子惊恐地看着盛怀宁,见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如同地狱里来的罗刹一般。
“银子与命,你只能要一样。”
“啊——”
姚家娘子重重地跌在地上喘着粗气,腿脚软的站不起,却还是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不敢再看盛怀宁,慌不择路地撞了门逃开。
盛怀宁直起身子,盯着姚家娘子的眼神却越发冰凉。
若只为这些银子,何至于生气至此?
茯芷不解地开口。
“小姐……”
“派人跟上去看看,她背后的人是谁。”
盛怀宁偏头吩咐。
“小姐?”茯芷一惊,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转头朝外吩咐。
暗卫离开,她惊讶地看着盛怀宁。
“小姐怎么知道……”
“若是她一个人,她就不会来这一趟。”她早看透姚家娘子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这样聪明的人明知道在她这得不到好,偏偏还要来。
来了之后话语隐隐约约总扯到姚束是为了盛相作证才死,一来是为了威胁她,二来是为了让她潜意识地也觉得姚束是因为作证才死,只要姚家娘子强硬些,自己多半会为了封口施舍她点银子。
“茯芷,盛府的银子每笔都有记录,像当时我会用八千两银子查到魏府和姚束的交集一样,只要我给了她银子,三十两也好五十两也罢,她转头就能带了证据告到傅泽安那,说我心虚封口姚家。”
如此一来,她串通姚束做伪证就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
魏家的银两流通能被她抓到端倪只是一时的事,魏家宫中有个宦臣,反应过来悄无声息抹掉这笔账是最容易的事。
可盛家没人帮扶,一旦她方才因为心软或者是她的威胁表露出一点动摇,那几十两银子就足够害了她。
背后之人还聪明地让姚家娘子这种弱女子带了孩子来,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步入圈套了。
盛怀宁稍稍阖了眼,将心中的那点愁绪驱散。
果不其然,这边姚家娘子出了门,转头撞上一个黑衣人。
“钱呢?”
“没……没给。”
没给?
面前的黑衣人狠戾地瞥过去一眼,怒极反笑。
果然,他到底小看了盛家女。
同样的办法她自己用过,就断断不会再着了别人的手。
姚家娘子忐忑不安地张口。
“求您……您放了民妇吧。”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其实不想被威胁着卷进这些权贵的争端,可这人威胁她如果不去,就把她孩子与老母一同杀了,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去走了这一趟。
黑衣人对面前苦声的哀求不为所动,一扬手,身后的暗卫走上前,手起刀落,扑通一声人倒下去,鲜红的血迹蜿蜒了半条小路。
盛家暗卫追过来时,只看到来人离开的背影。
“竟然这么快。”
盛怀宁只觉心中越发不安。
来人竟然肆无忌惮地就藏在别院外面,那岂不是她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视之下?
这人是谁?魏府人?还是……魏谆。
*
西郊别院的事最后悄无声息地过去,也没人关心在小路上死了两个人,报了差草席一卷扔到了乱葬岗,小路便又热热闹闹地走上了人。
这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珍宝阁传了消息说盛怀宁之前吩咐给侄儿打造的那副金手镯已经做好了,盛怀宁索性闲着没事,便亲自去了一趟珍宝阁。
赶在午时刚过,珍宝阁的人也不多,她一路顺利地拿了镯子,被掌柜点头哈腰地送出来,刚一转头,遇见了傅泽安。
“大人。”
傅泽安见了她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稍稍颔首,在盛怀宁转头要走的时候,出声喊住了人。
“魏司马今日早时,被人从刑部接走了。”
接走了?
盛怀宁脸色一变,蹙眉问。
“还没定罪,为何将人接走?”
“魏谆从宫中带了圣旨过来。”傅泽安言简意赅。
看来魏谆的本事还真是出乎意外地厉害,前几天皇帝刚下了圣旨要把人关到查足证据再放走,转头他安分了两日,竟然能让皇帝自己开口放人。
盛怀宁眉眼处闪过几分讥诮。
南明皇帝的圣旨,金口玉言,还真是想下就下想给就给。
她一时低头不语,傅泽安看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但端看她面上的情绪也看出几分讽刺。
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敢当面对皇帝的圣旨表露出这样的情绪,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莽撞。
但这话傅泽安必不会与盛怀宁说,只轻声道。
“魏司马此番既然离开,何家的案子,只怕……”
只怕难查下去了。
但凉亭内本也无人知道线索,如今他们就算明白凶手是谁,也不能短时间内将人绳之以法。
盛怀宁了然点头,倒也未见几分失落。
“多谢大人提醒。”
与魏家是个长线的争斗,她也没想着能凭何家的事扳倒魏家。
见她想的通透,傅泽安也不多说,只又提醒。
“魏司马既然出来,剩下的事,盛小姐自己小心。”
此番她摆了魏家一道,让魏司马受此折辱,以魏家睚眦必报的样子,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盛怀宁自是颔首,又随意说了两句话,才从珍宝阁门前离开。
她带了婢女坐上马车绝尘而去,傅泽安在身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直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都走了还看这么久?”
谢离的声音中难得听出几分揶揄,傅泽安回神,也不见生气,反倒摇了摇头说。
“你不觉得盛家女,委实好看了些吗?”
漂亮只是她皮囊之上最不值一提的特点,傅泽安倒未生出别的意思,只是恍然觉得,貌美又心狠聪明,眼界看的极远,又偏不急于求成,上京竟也能养出这般贵女。
但他对盛怀宁也只是三分欣赏,随意一句说罢,原未指望谢离接话。
却见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一眼,见得长街外那已经消失不见的马车,继而落下一句。
“若说美人,还是江南的美人为最。”
江南?
傅泽安啧了一声。
“太子殿下,还对你那江南的老相好念念不忘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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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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