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月初六,楚豫便束发了。
府上办了生辰宴,楚豫自是请了一干好友来。
席上,魏锦私下问秦文为何不准备生辰礼 ,楚豫在一旁听到,便开口:“他给过了。”
秦文愣了愣,对上楚豫满眼细碎星辰,有些惊喜,然后又了悟。
他笑着:“本想着,今夜带你去的。既已送到,那便罢了。”
往后几个月,便是寻常上学,念书。
后院的海棠开了一树,又谢了,青翠欲滴的绿叶悠悠转黄,来了一场又一场缠绵的雨,数着雨,天,便也渐渐的凉了下来。
算着日子,也入秋了。
秋闱临近,太学内的测验也随之而来。
太学毓敏院分下,中,上三舍,学年末会举行测验,过了测验,平素里也未被司业祭酒记下德行有缺,便可升舍,而上舍的结业测验排场几乎同春闱差不多大,过了这道坎,也就挂了个举人的衔,获得了入仕的资格。
楚豫他们已是中舍,可谓离入仕只有一步之遥。
并不意外的,楚豫又是甲等。
不过,多了个同他并列甲等之人——秦文。
魏锦摇着折扇感慨:“百年难得一见!”
楚豫踹了他一脚。
入了十月,秦文满十六了。
生辰那日,魏锦将楚豫、贺兰、秦文三人叫出去看戏。
戏班子在福聚楼搭台,那是处茶楼。
魏锦慢悠悠的摇着折扇:“楚大公子瞧着如何?这可是燕京顶好的戏班子。”
楚豫啜了口茶放下:“尚可。”
魏锦又看了看正襟危坐却一直在专心吃糕点的贺兰和自顾自看书的秦文,顿觉无趣:“楚大公子还真是眼高于顶。”
魏锦忽而注意到楚豫手上正捻着什么,凑过去:“玩什么呢?”
楚豫摊开手掌,一串菩提悠然的躺在掌心。
魏锦伸出手去:“成色上佳,借我玩玩。”
楚豫将菩提向后一提,魏锦便伸手往前,身子也跟着前倾,几乎要和楚豫挨在一起。
一直在一旁低头看书的秦文冷不丁道:“魏三,你的书似乎尚未念完,明日一早先生提问,仔细他又罚你站廊。”
魏锦被他这么一提,也没心思要菩提了,往桌上一靠:“好的很,我做东请你们看戏给秦文庆生,你们一个二个都扫兴!”
贺兰道:“我们总不能还夸你吧,那不是……哎,你拿我糕点做甚?”
魏锦气愤的从贺兰眼皮子底下将糕点盘抽走:“我的银子!”
楚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填漆小匣子,搁在桌上,推至秦文面前:“生辰贺礼。”
秦文合了书搁在桌上,魏锦睨了一眼书名,因笑道:“你看什么话本子,戏班唱的难道不比那话本上写的有趣?”
秦文不睬他,向楚豫道了句多谢,打开匣子,是一块玦玉,圆润如满月,缺了个小口。
魏锦撇了一眼:“楚豫,你怎么送谁都是玉啊?”
楚豫只是笑而不语,秦文将玦玉拿出来把玩,触感温润凉爽,沁人心脾。
贺兰咽下最后一块糕点,噎了一下,灌下一口茶水:“这玉好生清透。”
秦文笑道:“温润滋泽,水光生气,魏锦,你觉着呢?”
和田是所有玉中水光最足者。
魏尚书得过皇上赏的一块,魏锦还借来同几人炫耀了一番。
魏锦端详了一会儿秦文手中的玉,惊道:“竟是和田?”
又转向楚豫:“说吧,令尊贪了多少,和田都出得了手。”
楚豫道:“莫要胡言,上哪贪去?这玦玉是我找四殿下讨要的。”
贺兰奇道:“四皇子向来不受宠,又从何处得来的和田?”
这话魏锦也想问,不过贺兰问的是陈言从何处得来的这玉,魏锦想问的是皇上因何回心转意,放下了他一直宠着的大皇子和二公主,又宠爱起陈言来。
楚豫用指尖轻轻叩了叩桌子:“不知,兴许是他母妃赐的呢。”
这话意思是,陆贵妃得宠,四皇子子凭母贵。
按照如今这势头,只要陆贵妃成功立后,四皇子怕是可以争一争那储君之位。
秦文盯着楚豫的手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你收回去罢,这礼,我受不起。”
楚豫一笑:“你且安心收下,我说你受得起便受得起。”
魏锦默了半晌:“这算是站队了?”
楚豫垂眸:“未曾。楚家向来只忠君,不替藩王效力。”
贺兰狐疑的盯着几人:“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魏锦不睬他,看着楚豫:“风险甚大,值吗?”
楚豫不言,众人都懂——除了贺兰。
楚家要赌,赌自己的一腔忠心没有错付。
待到满树的叶子被秋风拂尽落光,天上便飘起了雪。
那一日,窗外雪景实在好看,秦文提笔作了一阕相见欢,词风清丽,才名渐显。
跨过年去,春光又将上一年冻硬了的冬雪揉碎,二月里,全国各地的学子聚在京城,进了礼部又出来,只等着放榜那一日。
街上必是热闹的,新科进士最是风光,楚豫他们却也没法去看。
无他,不是休沐。
又数着日子,过了端午,楚豫满了十六,过了中秋,秋闱再临。
楚存时给楚豫起了字,唤作玦声。
这日楚豫散学回家,去向赵语柔问安时,便见娘亲满面愁容的在榻上坐着,手里拿着个绣绷,握着针,却迟迟不见动静。
“娘,您有心事?”
“也无甚大事……”赵语柔叹了口气。
“到底是甚么?”楚豫皱着眉坐到赵语柔身边。
第二日。
“纳妾?”
秦文不可置信。
楚豫点头:“这些事我也就同你说说了。大房那边的主意,说是给我爹冲喜,祖母已经在物色姑娘了。”
秦文锁眉。
他知晓楚存时和赵语柔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楚存时也未曾纳过妾。这么突然跳出来一道,赵语柔心中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眼下也不是她介不介怀的问题了,眼前这个少年明显不满至极。
楚豫愤愤道:“就因着伯父那边是长子,祖母什么都向着他一些,不曾听我爹进学前他们有过半分好脸,甚至将爹扫地出门。
如今阔了,倒是曾几次来信叫我爹走旁门左道多与些银钱体己给他们,爹不允,祖母就用孝道来压。
他们又嫌娘家世低,这番纳妾也是,谁晓得是冲喜还是安着别的心思!”
秦文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从人选到开礼,前后拉拉扯扯也要一月有余,如今距秋闱不到一月,你若安安分分按太学的规矩来,只是挂个举人的名头,但太学也并未立下规矩不准自行参加秋闱,若是你中了前三甲……”
秦文笑了一声:“四大喜不止洞房花烛一个,你要中了举也算冲喜,只是这么一来,无疑是下了大房的面子,怕是会得罪人。”
楚豫冷哼一声:“父亲尚在族中那些时日,他们为着点家产,也不怕得罪了。”
两人一拍即合,秦文当机立断,决定与楚豫一同去考,说是出了事一同兜底。
太学测验结束后,孟临实在想不通,楚豫发什么疯,临了临了,这最后的测验竟然缺席,他一人缺席倒也罢了,竟还拉着秦文一起。
今日里就晓得这一榜举人有哪些了,此时,他派出去瞧榜的小厮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
“先生……今岁……今岁……”
他看了人一眼:“把气喘匀了。”
小厮猛吸几口气,渐渐平复下来:“先生,今岁的解元和亚元是……是楚公子和秦公子。”
孟临眼皮一跳。
“哪个楚公子和秦公子?”
“就是……就是学里那两位。”
孟临嘴角抽了抽。
这又是唱的哪出?
有人前来道贺,孟临已是被楚豫气的没了脾气:“燕京人才济济,楚豫太过轻狂,恰似昙花一现,就是得了解元,也走不远。”
几天后,一篇名为《石川序》的文章在燕京流传开来,文章从山石平川入手,政论一针见血。最后以汪洋之姿收束全篇,言辞之犀利,笔意之张狂,气势之磅礴,一时风头极盛。
美中不足的是:“泰山之石巍巍,俯天下庸流如坻屿无崎然,渺矣哉。”
将全朝官员一齐抹倒。
诸公卿骂道:“后生狂妄无礼,国家大事,江山社稷,岂是尔可以妄评的!”
谁写的?新举人,楚玦声。
不止如此,“昙花”还借毛遂之典放话:“公等碌碌,不足比数。”
把一众朝官气的险些吐血。
与此同时,又一篇《流舟赋》也流传开来。
此文主论不算新鲜,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妙就妙在全篇不见水字,以水上一叶小舟起笔,文辞华美,韵律和谐,骈散结合,文风恬淡。
同样的,政见犀利,却不挑明来讲,委婉得体,同《石川序》不相上下。
此文又是谁所作?
同是新举人,秦文。
如此,二文文风一狂肆一恬淡,一以山起笔一以江起笔,正成高山流水之意,加之所作者同出一师,又私交甚密以知音相称,一时传为佳话。
楚豫中举的消息传回楚府,楚存时罚也不是夸也不是,罚是罚他不守规,可这中了举也不好重罚,于是将人关在堂屋里骂了一顿,做出些要动家法的架势来,又提去祠堂跪了两个时辰,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半夜从祠堂里出来,楚豫当即便写了封信,差人送回林州昌邑楚宅。
信里说他已中举,父亲大喜,病也见好,气色上有所好转,郎中却说气血不稳,祖母大可不必再挑姑娘为父亲纳妾,万一这喜又叫父亲喜过了头,动了气血,再病下去,可就不好了。
楚存时也同样修书一封送回家中,内容同楚豫大差不差,只不过言辞上要更委婉些。
大房那边估计也叫这对父子堵得无言,半月后书信送回,大约是讲不再着手为楚存时纳妾,但长房长女楚樱出阁在即,盼望父子二人回乡,探望一下,顺便,出席楚樱的婚礼。
却才下了人家面子,再拒绝就不太好了,只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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