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彻彻底愣住了,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脸上未干的汗珠不堪重负,沿着脸颊的轮廓滑落,最终悄无声息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最初的震惊浪潮般退去后,更汹涌的慌乱与不知所措便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想用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袖口胡乱擦一把脸,动作到一半却又僵住,觉得这样实在狼狈不妥,终是讪讪地放下。
他的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对上弥山遥投来的目光,像是个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小…小遥…你…你怎么…”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语无伦次得厉害,“你…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我…”
一个令他不安的念头骤然浮现——是不是因为自己那通不合时宜、又语焉不详的电话?
是不是他的失态和脆弱,让她察觉到了异常,以至于担心到抛下学业,千里迢迢从东京赶了过来?
这个想法像一根刺,扎得他心脏紧缩,翻涌起的愧疚与不安,甚至比输掉比赛那一刻还要强烈,还要让他难以承受。
弥山遥静静地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仿佛连四肢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的模样,那耷拉着肩膀的样子,竟有点像一只淋了雨、惶惑不安的大型犬。
不知怎的,她心底那层因连日奔波和咒灵祓除而积郁的沉闷感,似乎被眼前这幅景象冲淡了些许。
她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费了些周折,又是如何一路辗转才抵达这里。
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目光掠过空荡寂寥的球场,扫过那些被他发泄般击打后散落各处的排球,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下午没课。刚好有空。”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练完了吗?去吃饭。”
这不是商量或询问,而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仿佛她跨越了不短的距离出现在此,目的单纯到只是为了确认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但及川彻毕竟不是真的笨蛋,他当然清楚从东京到宫城,绝非“刚好有空”就能轻松抵达的短途。
“啊?还…还没…”及川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脑子还乱糟糟的。
“那就快点结束。”弥山遥打断了他尚未组织好的语言,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平静,“我饿了。”
这倒是实话。
为了追踪并拔除那个棘手的咒灵,他们小队几人连续几天都是随便用能量棒和速食对付过去,中午在摇晃的列车上更是毫无胃口,直到现在,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她是真的饿了。
及川彻凝视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总是蒙着一层倦意的眼眸里,没有预想中的责备,也没有过分的怜悯,只有一片近乎纯粹的淡然。
这种异样的平静,却像一阵温和的风,奇异地拂过他躁动不安的心湖,将那些翻腾的浊浪稍稍抚平。
他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走到场边,开始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排球。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带着加练后的疲惫。
弥山遥就安静地站在场地边缘,倚靠着墙壁,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流转。她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那样看着。
偌大的体育馆里,只剩下排球被一只只捡起、投入塑料球筐时发出的沉闷碰撞声,以及弥漫在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却并不令人尴尬的寂静。
这寂静像是一层柔软的薄膜,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也包容了少年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及川彻很快收拾好了球,关掉了场馆内所有照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体育馆,门外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悠长。
岩泉一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及川彻的手机上留下一条简讯,言简意赅地说有事先行一步。
及川彻带着弥山遥,熟门熟路地拐进学校附近一条小巷,走进一家他经常光顾的拉面店。
店面不大,仅能容纳几张木质桌椅,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这个时间点,店内的客人还不多,空气中弥漫着醇厚诱人的骨汤香气。他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点好的两碗拉面很快被端了上来,浓郁的热气裹挟着食物香味扑面而来,在小小的空间里袅袅盘旋。
及川彻看着面前碗里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白色水汽,却没有立刻动筷。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绞紧,指节微微泛白。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抬起头,望向对面正小口喝着汤的弥山遥。声音低沉而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小遥…对不起。”
弥山遥喝汤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真实的、毫不作伪的疑惑,似乎完全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所为何事。
及川彻被她清澈的目光看得更加窘迫,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声音也更低了些,几乎要埋进碗里:“就是比赛我输了。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辜负了小遥你…”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变成了含混的嗫嚅,“还让你…大老远跑过来…”
原来症结在此。
弥山遥放下了手中的汤勺,陶瓷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蔫了下去、全然不见平日半分神采飞扬的少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谨慎地组织语言,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为什么要道歉?”
及川彻愣了一下,没能立刻理解她这个反问的含义。
“比赛,有输有赢。”弥山遥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你尽力了,不是吗?”
“我…”及川彻张了张嘴,那些在脑海中盘旋了无数遍的“如果”差点脱口而出——如果那个传球更精准一点,如果战术部署再灵活一些,如果自己的判断再快零点几秒……
但看着弥山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无比坦诚的眼睛,所有自我苛责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变得苍白无力。
“输了,下次赢回来就好。”弥山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简洁的、近乎直白的逻辑力量,“道歉,没用。”
及川彻怔怔地望着她。
他预想中的各种反应——温柔的安慰、热血的鼓励,或是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都没有出现。
她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剥离开所有情绪化的外壳,指给他一个最核心、也最本质的道理。没有泛滥的同情,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种过于理性甚至显得有些“冷酷”的直白,反而像一捧清冽的泉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他被自责和失落炙烤得滚烫的心上,让他混乱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是…小岩他们…还有队友…”他依然有些耿耿于怀,无法轻易放过自己。
团队运动的失败,责任感像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们,怪你了?”弥山遥简短地反问。
“…没有。”及川彻摇了摇头。
岩泉一虽然同样失落沮丧,却从未有过半分责怪之意,反而在他任性加练时默默守在旁边。
其他队友也是如此,每个人都在反思着自己是否还能做得更好。
团队的凝聚力,此刻反而成了他压力的一部分来源。
“那就行了。”弥山遥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筷子,轻轻搅动着自己碗里粗细均匀的面条,“吃饭。”
及川彻看着她恢复了一贯的、专注于眼前食物的样子,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名为自我否定的巨石,仿佛被她这几句轻描淡写却又力道千钧的话语,撬开了一道细微却至关重要的缝隙。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比谁都清楚。
他只是需要一個出口,将积压在心底的浓烈不甘和沉重自责倾吐出来。
他不能在队友面前流露过多的脆弱,那会影响士气;
也不能在家人面前完全展露这份痛苦,怕他们过分担忧。
于是,这些情绪便化作了不顾身体极限的加练,直到弥山遥的出现。
最初那通电话,或许只是精神恍惚时无意间的触碰,他本意绝非想让她担心。
他知道小遥似乎总有自己的压力,学业或别的什么,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可是……当看到她竟然直接出现在宫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所有强筑的心防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气,然后塞进嘴里。
温热的面汤和筋道爽滑的面条落入胃中,带来一种踏实而真实的暖意。他慢慢地咀嚼着,不再说话,但原本紧绷如弓弦的肩膀,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松弛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像是灰烬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小遥…你说得对。输了就是输了,找借口或者一直沉溺在失败里,确实一点用都没有。”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声音虽然仍带着疲惫的沙哑,却注入了一份崭新的坚定:“还有夏天!IH预选赛!我一定…一定会带着大家打进全国!绝对不会再输了!”
弥山遥正低头专心吃着面,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然后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嗯”,算是听到了他的誓言。
她依旧没有抬头,专注于碗中的食物。
及川彻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侧脸和专注吃面的样子,心中那股因失败而冻结的冰冷滞涩感,仿佛被这碗朴实的热汤和眼前人无声的陪伴,一点点地融化、驱散了。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失落感也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飘着食物香气的小小角落里,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重新积蓄起面向明天的力量。
“小遥…”
“嗯?”
“谢谢你来。”
“…啰嗦。快吃,面要坨了。”
小小的拉面店里,灯光温暖而明亮,食物的香气氤氲不散。
两人相对而坐,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吃着各自碗中的拉面,交谈寥寥,气氛却不再像体育馆初遇时那般沉重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缓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宁静。
窗外,宫城的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而某个少年心中的漫长夜晚,似乎也因为这一份不期而至、沉默却有力的陪伴,透进了一丝足以指引方向的微光。
今天好冷,好冷,好冷。
原来已经周三了[亲亲]
这个真的每次在备忘录分好段,复制过来还要再分段[裂开]
感谢宝子们的评论和收藏![比心]
*
及川彻当然知道道理,只是要说出来[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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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春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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