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浓重的虚无感爬满全身。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在大段的空白期，但会伴随着更多恐慌。可是现在她有公司，也拿到了新的片约，那么这种虚无感的来源又是怎么回事？之前总觉得虚无感这个词非常虚无，甚至可以算得上无病呻吟，现在她知道，这感觉好像是真实存在了。
她记得，在某本书上看到，说想要对抗无意义感的时候，需要去找具体的事情做。用有限的思维，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剧本。但现在还没有剧本。叉掉。想去找学姐，也叉掉，学姐很忙。
季燃在床上足足躺了好一会，又忽然坐起来。
学姐并没说不可以找小方啊！
尽管跟小方每次见面打交道，多少总能感觉到有些奇怪，但毕竟已经是同事了，以后总不能一直用躲避的心态交往吧。
季燃特地开电脑写微信。内容虽然不长，但也字斟句酌。虽然收件的人不知道，但她总觉得用电脑修改，显得对待文字的态度更严肃。
“小方老师，打扰啦。之前木总和我口头大概说了后边的工作安排。现在我自己每天在找事情做。如果开机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我随时待命！”
季燃自己读了四五遍，确定没有什么歧义之后发了出去。
小方回复得极其迅速，显示出良好的工作素养。
“木总交代了让我安排你去上演技培训课，等我给你发时间地址，以及稍晚给你个书单片单，你近期全部看完。”
季燃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握拳，难掩兴奋。原来学姐并没把她忘在一边，还派发了任务的！那一定要努力好好完成。
当晚，小方给过来一个文字形式的通知，第三天开始去酒仙桥某园区上课，上午下午全天。季燃以前在那附近试过戏，都是同行出没，可以说非常熟悉了。
第二天倒了下作息，早早入睡，第三天一大早，季燃就起来做有氧、洗漱、吃饭，然后素面朝天背了个包就骑车赶去酒仙桥。
作为表演系科班出身的人，季燃对表演课当然不陌生，甚至对外边这些演技培训班会包括什么内容早就有了个预判，但出门时还是十分兴奋。
人的自制力通常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时常被集中放置在同一个氛围里浸泡、训练，这样就会逐渐误以为上进心是自己的本能了。
——虽然这样做往往只会管用一段时间而已。
季燃按时间到了场地，进门签完到，到了排练小厅，找了个第二排侧边的座位坐下。她既不想离老师太远，也想观察下其他同学的状态。
视野还可以，抬头就是门口。
由于来得比较早，能看见人陆续进来，季燃越看越觉得新奇。
可能习惯了在同学那堆儿演员里混，季燃周围都是年轻人居多，但今天课上的同学，明显都年纪偏大。身材不高挑，外形也不精致，甚至还有不少目测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有两个大姐甚至在交流早市上刚买了什么，拎挎包的姿势也俨然买菜归来。
就在季燃仔细观察的时候，正门进来一张熟悉的脸。在这样一个与演技有关的场所里，那人黝黑面庞上的每一道细纹，都仿佛岁月在诉说故事。
“小季？！你怎么也在啊？”那人看见季燃时，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过来。
季燃不由得蹭地站起来，“桂姨？”
“哎呀，我以为只有我们当群演的来，你们正经大演员也来上这种课啊！”
桂姨声音大大咧咧，效果像是扩音器一样，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唰地看季燃。季燃臊了个红脸。
“姨，小声点……”季燃把桂姨拽到一旁，“可别这么说，不然我没脸在班里待了。”
桂姨四下看看，看见季燃的东西，于是把自己的挎包放在旁边空位。“不好意思啊，小晞没少抱怨我嗓门大，可我总也改不了，她自己在剧组还不是一样嗓门大！也不看看谁遗传的！”
季燃知道，亲妈难免这样，聊三句话都能拐到孩子，但她并不想顺着聊杨乐晞，于是想了想，问道：“姨，你来上这个课，是之后准备正式当演员了吗？”
“对啊。”桂姨笑笑，“总当群演呐，人这觉悟就容易滑坡，对自己要求越来越低，感觉每天混两顿盒饭就满足了。可我看我们小晞一直在拼事业，想往上走，我这个当妈的也不能太落后啊，不然给孩子丢人。我就用攒的钱报了这个课，到时候面上角色了，再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每多听到杨乐晞的名字一次，季燃内心就疯狂叹气。总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好在老师这时进了排练厅，打断了众人。
老师是个中年女人，不修边幅，貌不惊人，不过，站在所有人的对面时，自带一股威严气场。
她拍了拍巴掌，像训小学生一样说：“好了，都找到自己的座位了吗？大家赶紧回去坐好！我们要上课了。”
极其短暂的一阵骚动后，班里的二三十人都找好地方坐下，也不再讲话或者乱动。
老师露出微笑，从旁边靠墙的位置拿了把折叠椅放在空地正中间，安然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后背打得很直。
“今天是我们第一堂课，我先自我介绍下，陈润禾，耳东陈，湿润的润，禾苗的禾。不才也毕业于电影学院表演系，但没什么代表作就是了。大家叫我陈老师，或者老陈，都可以。”
排练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大家显然有些不敢笑。
陈润禾环视一周。“没关系，你们尽管笑，接下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么说，众人反倒放松了不少。季燃跟着笑，还跟旁边的桂姨对视了一眼。
“我说完了，接下来大家也都挨个自我介绍一下。”陈润禾说。“谁先来？”
有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举手，嘴里跟含了根勺子似的，含糊不清。“老师？”
“您请说。”老陈微笑着欠了欠身。
“那我们也没有什么表演经验啊，都是新人，怎么自我介绍啊？”
“自我介绍，指的是向不了解你的人介绍你最独特的地方，让别人记住你。比如我，你不必在意我的表演经验，但你会通过我的话记住，我学表演但没有当上演员，这是我身上的反差和失败之处。我突出这点，可以减少一些咱们之间的距离感。”
“那你连演员都不是，有资格教我们吗？”男人又说。
室内有人小声交头接耳，但陈润禾不以为意，她站起身，用手拍了拍椅背。“你质疑我，没问题，你现在就可以上来坐我的位置，接下来十分钟给你，你来教大家表演。”
“我就这么一说。”男人声音低了下去。
“哎呀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后排的其他人有些不耐烦。
桂姨压低声音跟季燃说，“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干这行的，什么人都有。”季燃也小声回答。
就在这时，陈润禾的目光落在了季燃身上。因为老陈站着，所以看上去是居高临下，而且她的眼神特别犀利，季燃被看得坐立不安，仿佛被警察盯上一样。
“这位同学，我看你挺忙，跟旁边同学拉业务呢？介绍就从你先来吧？”老陈笑眯眯道。
季燃赶紧站起来。老陈伸手，做了个往下压了压的手势。
“坐着，坐着就行。会挡住后边同学。”
季燃脸一红，只好又坐下来。细长一条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她四下看看，冲大家挤出笑容。“大家好，我叫季燃，去年从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目前在一些影视剧里演过很小的角色，差得还很远，这次来上演技课，希望跟大家能彼此学习。谢谢！”
同学里响起零散的掌声，显得犹犹豫豫，老陈却脸色一沉，往前走了两步，音量也提高了八个度。
“鼓什么掌？她说得好吗？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季燃愣住了。这老师是有什么毛病，跟狂躁症一样，脾气时好时坏的……
这时，陈润禾已经站到了第一排同学的面前，这种超出了正常社交距离的不适，令第一排的人下意识身子往后仰。季燃抬头，正好迎上老陈压下来的视线。
“戏剧学院，表演系，你哪个状态对得起这每一个词？”
“……”季燃没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觉得你刚才描述自己的哪一句话有信息量，能让制片人看上你？”老陈双手撑着桌子，目光如炬，跟审犯人似的。
“哪个制片人会因为一句话，就定下演员啊？”季燃的火也上来了。“刚跟人家接触就说一些自大的话，我觉得不合适。”
“想保持礼貌，就不要当演员，去当客服。想当演员，留在这个行业，那就要去突破别人的常识，做一个所有人没见过的人。你有特点吗？我叫你现在就说，你说得出口吗？”
说得跟马上就要认罪似的。季燃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蹭地站了起来吼道。
“我正直自律，人品可靠，不光会背自己的词儿，会把对手的词也都一起背下来。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会让所有人看见我的！”
好几秒的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陈没立刻说话，顿了顿才站直，举起一根手指冲着所有人划了一圈。
“看见了吗？我要的，就是这样热情饱满的介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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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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