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丫鬟来报时,顾青梧正和教导礼仪的沈嬷嬷学着规矩。
沈嬷嬷是先朝时期伺候宫里贵人的宫女,品阶不高,在宫里蹉跎了大半辈子,前两年好不容易熬到大赦出宫的名额,这才离开那对她而言实乃不见天日的地方。
原想着回乡养老,可一别多年,物是人非,父母已故,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又各自婚嫁有了自己的小家,也不怎么宽裕,就更别说供养她这个忽然多余的人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立门户,过继了族中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养在膝下,又靠着之前做宫女时结交下的一些人脉,在锦城诸多官宦富户人家之间做了礼仪嬷嬷,专门教导那些未出阁或是年纪尚小、家中有所期许的姑娘小姐们。
来顾家也是经人搭线过来的。
她原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的束脩,待不了几天,见这顾家主母时,说是府里五小姐性子跳脱不懂事,让自己好好教导,尤其是见贵客的礼仪规矩,务必端庄得体云云,实属寻常,她都一一应下。
可见到人她才发现,这五小姐哪儿是不懂礼的模样,虽说跟那些世家闺秀的言行举止比起来是差些,但于一个富家小姐来说,倒也够了。
沈嬷嬷一时就有些不大明白了,后来有两个丫鬟找过来,告知了关键。
原来这五小姐是惹夫人生气了,要整治整治她。
秉着拿钱办事的规矩,她特意加大了训练量,没曾想这五小姐倒是有几分毅力,一一咬牙抗下来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那两个丫鬟吃坏了肚子,被这位五小姐吩咐养病,就一直没再出现过。
没了那两个丫鬟,沈嬷嬷也不敢造次。
毕竟她此番只是求财,有人吩咐就做,没人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这么说,打起来了?”顾青梧听了底下丫鬟的话,有些兴致盎然,就像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
小丫鬟回道:“是翠柳先动的手,她说不过竹心姐姐,就上手了,不过她也打不过竹心姐姐,只是有一个翠烟在一旁拉偏架,后来蜻蜓姐姐见了,就过去帮忙,几个人就这么推搡起来了。”
顾青梧听着点了点头。
蜻蜓是她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素日也是个仗义有脾气的,几个有脾气的撞一块儿,这架打的也不算稀奇,不过等会儿该怎么处理呢……
她偏了偏头,并不着急将人叫过来,反而看向一边的沈氏,“沈嬷嬷。”
“五小姐。”沈嬷嬷低着头,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明白这会儿叫自己做什么,却听道:“沈嬷嬷这几日只教导了我这个小姐规矩,只是不知,这底下的丫鬟在嬷嬷眼里应该是个什么规矩呢?”
沈嬷嬷斟酌片刻,回道:“丫鬟的规矩都是由主子来定,没什么可教的,唯有忠心和听话可言。”
“这样呀。”顾青梧拉长了声音,还要说什么,外面传来喧闹拉扯的声音,看来是从后面吵到前面来了。
“你们等着,我这就回禀夫人去,一定叫你这小蹄子好看。”
听起来像是翠柳的声音,她嗓门大又尖,不是锦城本地人,带了点乡土的口音,比较容易分辨,说完‘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顾青梧在屋子里听得挑了挑眉,又看向了沈嬷嬷。
只看得人连忙低头,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她之前以为那两个丫鬟嚣张是有什么依仗,现在看来,倒像是完全的脑子拎不清,连累自己也跟着做了件蠢事,好在‘苦主’没计较什么。
沈嬷嬷想到这儿,已然动了尽快从顾家抽身的念头。
毕竟除了束脩以外,这份营生看起来也没其他油水好捞了。
顾府的院子分前后,中间以一个小园子相连,过两个角门就是,暮春时节,园子里花开花谢,姹紫嫣红,景色正好。
顾珉是忽然来了兴致,叫上林姨娘,来园中一方四角亭内赏景品茗的。
当然,也小酌了两杯酒,林姨娘特意带的一壶‘春日酿’,不醉人,却怡情,再加上一段婀娜多姿的‘绿腰舞’,腰身柔若无骨,肆意扭动间,几乎要将人的魂给勾去。
当年林姨娘正是凭借这段舞,入了顾珉的眼,才得以进顾家为妾。
二十年过去了,风姿犹在,看的顾珉心神一荡,两人眼看着就要贴上,偏生来了一串脚步声,就见有两个丫鬟从跟前往东院那边跑,边跑还边嚷嚷着要让‘夫人做主’。
被打扰了兴致的顾珉很是不悦。
林姨娘亦是如此,不过…她倒是认出其中一个丫鬟,眼波一转,说道:“老爷,好像是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这么匆匆忙忙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不管什么事,哪有这么随意嚷嚷的,不成体统。”顾珉呵斥道。
林姨娘随即附和,“是呀,不过妾身看那两个丫鬟好像是从梧桐院那边来的,对了,听说夫人送了两个丫鬟给五小姐使唤,不知是不是这两个?”
“应该不是,徐氏那边我已经让她将人撤回来了,五丫头又没犯什么错,不需这么拘着她。”
听罢,林姨娘吃惊道:“啊?老爷让夫人撤回丫鬟了吗?可是妾身怎么听说,夫人已经将五小姐禁足在了梧桐院,连院门都不许她出来了。”
顾珉闻言一愣,随即脸色阴沉下来。
林姨娘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般,捂了捂嘴,忙找补了几句,“这…或许是妾身听岔了,夫人望女成凤,许是嘱咐五小姐这些日子在院子里好好学规矩,才没有出门的吧!”
望女成凤?
顾珉嗤笑一声,徐氏是望女成凤,但可不是望着五丫头,这是铁了心要五丫头给三丫头和徐家铺路,为此连自己的话都敢违逆了。
想到这儿的他骤然起身。
“老爷~”林姨娘跟在后面,先是见老爷要往东院去问罪的样子,可没走两步,又调转往梧桐院去。
可不管去哪儿,她都知道有热闹看了。
东院这边,翠柳和翠烟忽然跑了回来,将在梧桐院的‘遭遇’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徐氏随即拍案而起,一脸怒气,“果真是这么说的?”
翠烟低头没有回话,只有翠柳道:“奴婢哪敢骗夫人,那竹心仗着五小姐喜欢,很是得意,根本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还说什么不管是谁的人,到了梧桐院,就得听五小姐的,五小姐让奴婢俩人养病,日日清汤寡水不说,还不让出门,这几日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奴婢根本就不知道,还请夫人恕罪。”说完人就跪下了。
一旁的翠烟见状跟着跪下。
徐氏又问了生病的事,得知是两人同时吃坏的肚子,就在自己吩咐去守着人的第二天,冷笑一声,“还真是巧呀!”
“是呀,奴婢也奇怪。”翠柳跟腔道,“梧桐院那么多人,偏偏就奴婢两人吃坏了肚子,日日躺在屋子里不让去前面伺候,还要受竹心那丫头的白眼,奴婢想着自个好歹也是从夫人您院子里过去的,不能落了您的脸面,才跟竹心那丫头吵了起来,谁知她仗着人多势众来打奴婢,奴婢两人不敌,只好跑回来求夫人做主。”
徐氏听得皱眉。
她素来就是好面子的人,选了翠柳和翠烟去梧桐院,也是为了看住顾青梧,不让她私下做什么小动作,去跟东厢房那书生再见面生事,没想到这丫鬟送去没两天就给困住了,实在无用。
许是看出夫人眼里的嫌弃,翠柳低垂了脑袋,心里暗恨竹心,乃至五小姐。
她也是明白过来了,若没有五小姐授意,竹心那几个丫鬟未必敢怎么‘针对’自己,自己可是夫人院子里过去的人,大概是五小姐不敢反抗夫人,拿自己出气,如今没办好差事,要想借此再回东院,讨夫人的欢心和赏赐就难了。
她正想着该怎么挽回,却见徐氏叫了一旁的琥珀,让去唤了两个婆子进来,又低头看向地上的翠柳和翠烟,“起来吧。”
“是。”两人从地上起身。
翠柳大着胆子问道:“夫人这是要···”
“去梧桐院,我倒要看看,梧桐院那帮丫鬟有多大本事,连本夫人派去的人都敢打。”
此话一出,翠柳两人俱是脸色一喜,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此番去是为了给自己出头的。
可一旁的琥珀却看的摇了摇头。
夫人怎么可能为两个丫鬟出什么头?她只是这些日子气不大顺,之前为了五小姐的婚事和老爷大吵了一架,徐家那边又没什么好消息来,正是一肚子气没处发的时候,这会儿五小姐院子里的事一来,可不就正撞上了嘛。故此番去,多半还是为了立威和敲打五小姐,至于事后怎么收场?琥珀有些担心。
可她还来不及劝两句,徐氏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不多时,就到了梧桐院。
院门大开,院子里却一个丫鬟都没有,琥珀一瞧就觉得不大对劲,“夫人~”
徐氏也奇怪。
这时,有丫鬟从里头出来,一抬头,差点吓了一跳,“夫人安。”
“你家小姐呢?”徐氏冷着脸色问道。
“在屋子里,竹心姐姐和蜻蜓姐姐做错了事,小姐还在问话。”
那小丫鬟回了,徐氏只冷哼一声,越过她直接进了屋,一边喊道:“顾青梧···”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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