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接了查案的差事,又得了关主与东西堂主的一致认可,宋锦城在龙首关的行事就方便许多。
这日一早,她便带着边肃直奔伶人阁。
一夜笙歌,伶人阁大门紧闭。
门外招牌在破晓的雾气里朦朦胧胧,安静又带了几分死气,与那夜晚的喧嚣截然两个世界。
宋锦城打量眼前这座二层小楼,半晌才叹了口气。
她身后,边肃一手握龙雀刀,一手垂立身侧,听了宋锦城这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由垂眼看了看宋锦城的头顶,问道:“你在可怜她们?”
宋锦城怔然敛眸,沉默片刻才低低道:“秦穆和死的不冤。”
边肃驻守北地,又一心练武,对朝中之事并不十分知晓。
但仅凭他这些日子与面前之人的接触来看,知这人虽有些混不吝做事也无甚道义规则,但却实打实的嫉恶如仇,所以听他这么说边肃并不十分意外。
“既不愿,又为何去做?”
边肃从来随心而行,做事但求畅快无羁,所以他没法理解眼前这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是啊,”宋锦城笑了笑,“我为何还要去做?”
是萧问胁迫?还是破不了案他们就无法离开龙首关?
都不是。
昨日夜里与景瑟看似玩笑的那句手中有人,麾下有兵的话虽是有感而发,但她却明白不知何时起,也或许是那日在虎头寨的悬崖上,当万素瑶拉着她的手指点这片巍峨大山时,她心中便种下了一颗种子,许是日日心魔浇灌,不知不觉间那本蠢蠢欲动尚未破土的种子,竟不知不觉的发了芽,她深知,那小树的目标是要变成一颗参天的大树。
但在此之前,只待寻得机会,她会将她的身份与边肃和盘托出。
宋锦城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她并不愿再编瞎话骗边肃,所以沉默着并未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目的。
边肃并非话多之人,见宋锦城不愿多说,遂也不再追问。
他只想着,总有一日他会扒开他真正的身份。
没错,边肃跟在宋锦城身边,便因怀疑宋锦城的身份,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还藏了许多秘密。
这秘密事关两百年前的善圆将军,更是关乎他的龙雀刀法能否更上一层楼。
两人各怀心事,却又都沉默无语。
一早扰人清梦,从来非宋锦城所为。
她此刻前来也不过是来瞧瞧伶人阁一早的模样,本打算稍等等再去叩门,却不料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却掠过一个人影。
那人着一身淡雅衣裙,发髻盘在脑后,却未戴任何首饰,此刻那人行色匆匆不知自何处来,宋锦城眼尾轻挑,轻声唤了句:“婉娘?”
她本是试探,却没成想那人竟抬头了,却是婉娘没错。
婉娘看见宋锦城,有一瞬间的惊讶与愕然,下一刻,方才还匆忙的神色竟不自觉的放松了些。
宋锦城此来伶人阁第一件事便是要寻婉娘,此时与婉娘不期而遇,却令宋锦城也松了口气,省的再去敲门扰人清梦了。
婉娘本要去伶人阁隔壁的一座小楼,见宋锦城朝自己走来,只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等着。
“婉娘。”宋锦城也知婉娘在等她,所以到了跟前与婉娘打了个招呼,便也不藏着掖着,直说今日来意。
“我今日是为查义父死因而来。”
伶人阁一大早不待客,所以宋锦城才会趁此时前来。
婉娘撩了撩耳边发丝,神情不见那日对宋锦城的温婉笑意,只是疲惫的点了点头,似并不十分意外,“随我来吧。”
说着便上前几步推开了小楼一楼虚掩着的一扇门。
宋锦城与边肃对视一眼,跟着婉娘进了小楼。
这小楼看似只一座楼,但进去后却别有洞天,除一楼厅堂外面还连着一座小院。
一楼只一间厅堂,摆着一张八仙桌并几张椅子像是平日吃饭喝茶所用,除却八仙桌在正对门处还另置了一张案桌,案桌上摆着一尊观音坐像。
因晨光未亮,厅中靠窗处微微有些光,除此外便是那观音像前忽明忽灭的点点火影。
像前燃着香,刚进门宋锦城便闻出来了,这香并不似寺庙常见的味道,反添了几分清淡的药草香。
“婉娘,是您吗?”
宋锦城的目光正停留在案前的观音像上,却不妨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怯懦的问询声。
宋锦城循着声音瞧去,才发现角落里还蜷着个**岁的小丫头正揉着朦胧的双眼看向他们。
“你怎么睡在这里?”
婉娘也看见了小丫头,不由皱起了眉头,“谁让你夜里来前楼的?”
婉娘的声音颇有些严厉,小丫头瑟缩的耸了耸肩。
怯怯坐直了些,小丫头颤着声音答道:“我......我......夜里听到前楼有声音,我.....我怕.....怕婉娘害怕......”
小丫头声音娇软,容颜稚嫩却带着强装的镇定,“我就来看看......看看,就是不知,不知怎么睡着了。”
“有声音?你说听到楼里有声音?”
婉娘在听到小丫头说起楼里有声音时,方才皱着的眉头夹的更紧了。
“是,是的,”小丫头点头如捣蒜,“我听见有声音的。”
说着说着却又软了声,抓了抓额前凌乱的发丝,又怯生生的低下了头,“可我进来就没有了。”
婉娘没再说话,只死死盯着案上的观音像沉了眼色。
宋锦城见状,上前到了角落,将小丫头自地上扶了起来,又替她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微微半弯了身子低笑着问道:“你住在哪里?”
低沉温柔的声音,还有漂亮好看的双眼,小丫头被宋锦城的微笑晃了神,不自觉的回应,“我住在院子里头的厢房。”
“也就是说你在厢房听到的声音是吗?”
宋锦城笑着追问。
“是啊,”小丫头点点头。
“那你还能想起那是什么声音吗?是不是这样?”
宋锦城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上下灵巧的动了动,在屋外晨曦的映照下,墙壁上透出一个尖尖的鼠头,嘴中还叽叽的低低叫了两声,仿若一只到处觅食的老鼠。
“不,不是,”小丫头被宋锦城修长的手指所比划出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的看着墙壁,但却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老鼠,老鼠的声音我听得出来的。”
宋锦城想了想正欲再引导小丫头记起什么,扭头却瞧见八仙桌前的椅子似有一把摆放的与其他椅子不太一样,于是眼眸微转,上前两步一脚踹向椅子。
“咣当”一声,椅子被踢翻在地。
在小丫头与婉娘怔愣的目光里,宋锦城挑眉得意的问小丫头,“那是不是这样的声音?”
小丫头惊喜点头,“是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小丫头年纪小,又在夜晚睡梦中,未必能记得她夜里听到了什么,但在宋锦城这番引导下,竟清晰的想起了昨夜听到的声音。
“应是有人来过,”宋锦城不紧不慢凝视着婉娘。
婉娘不言语,神情却透着几分厌恶。
宋锦城瞬间便明了婉娘其实知道来人是谁。
宋锦城瞥了眼观音像前的香炉,香虽已尽然全灭了,但若轻轻嗅一嗅,空气里仍有若有似无的清淡药香,甚至于,她只要稍稍一抬手,便能闻见自己袖子间的香味。
这香啊,是有大作用的,宋锦城悄咪咪的猜想。
“你去沏两杯茶来,”婉娘似从方才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朝小丫头吩咐了两句,接着便请宋锦城与边肃在桌前坐了。
也不知是不是宋锦城的错觉,当宋锦城再次看向婉娘时,透过点点亮光,宋锦城总觉得婉娘的精气神比之前日所见,显而易见的弱了些,这并非夜里外出之故。
怎么说,婉娘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仿佛没了信念般。
望着婉娘眼下微微青色,骤然觉出婉娘似乎苍老了些,宋锦城并不知婉娘这番改变又是因何?
但她却知眼下楼里的气氛诡异的安宁,这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单刀直入对婉娘道:“我听闻义父常来伶人阁,且在他出事前一晚,据说还带回去了一位姑娘......”
宋锦城觑着婉娘神色,见她敛目神情毫无所动,不由暗自皱眉,“只是不知义父带回去的是哪位姑娘?”
宋锦城不打太极,她相信婉娘心中定是明明白白的,只要有人来查秦穆和的死因,必是要查到伶人阁的。
因为爱好风雅的秦穆和怎能不来伶人阁呢?
婉娘不应声,宋锦城很有耐心的静静等待。
时间仿佛停在这一刻,又似过了很久,宋锦城才听到婉娘略略沙哑的声音,“他确实是楼里的常客,他不但爱听曲,还喜弹曲的姑娘,姑娘随他去过夜也是常有的事。”
婉娘的声音毫无波澜,说起那些被秦穆和带走的姑娘极为寻常,宋锦城眸中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但她并未表现出自己的不悦,暗自忍了忍才接着问道:“那前一晚跟他回去的是哪位姑娘?”
婉娘揉着额头的手顿了顿,微眯着眼上上下下将宋锦城打量了两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你当真是秦穆和的义子?”
宋锦城愕然,待婉娘敛了笑容,才幽幽回了一句,“不然呢?”
“是与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婉娘摆摆手,只深深瞥了眼宋锦城,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宋锦城只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句,“......就好......”
什么就好?宋锦城心下狐疑,对婉娘亦生出了几分警惕。
婉娘缓缓起身上楼,再下来时,手中便多了一本册子,她将册子交给宋锦城,抬了抬下巴点了点册子,“你回去翻翻看,哪日谁去了哪里都有记载。”
这意思便是送客了。
宋锦城很上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留下来再招人烦,很是利落的起身告辞。
“那就多谢婉娘了。”
婉娘摆摆手,表现的不太耐烦,“走吧。”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又转身上了楼。
待宋锦城的态度,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啊。
宋锦城出去后,回头望了眼虚掩着的房门,摇了摇头,道了一句:“女人心海底针。”
而她却不知,在小楼中,她望不见的二楼角落里,婉娘也正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着说了句:“是要变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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