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椿椿警铃大作，疑心张望，然而视野并未跟随着她的张望改变。
更惊惶不定了。
她生来就是魔女，死后下地狱这种说法吓不到她，怕只怕全然未知。
*
谢同尘手指轻抚左眼，而后移开，铜镜里他的面容不太真切，却已满足。
他的左眼内方才发生了一丝震荡，幅度很小，若非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恐怕完全察觉不到。
这只左眼，现在能视物了。
他细心勘察左眼，凝望到某一处，愕然一瞬，随后下意识问出了那句话：“孤魂野鬼？”
他的左眼内，趴着一道小小的人形阴影。
想看得再仔细些，却不能够了，这铜镜不大好用。
谢同尘罕见地以水为术，幻化出了一面水镜。水镜凝滞在半空中，清晰映照出他的身形，面孔更是纤毫毕现。
他凑近，观察起左眼，更像是在逼视左眼内的微小人影。
宋椿椿心跳如擂鼓，很少有这般茫然无措的时候。
什么意思？
她寄生在了他人的眼睛里？
这具身体所见的情形，她全能望见，自然知道左眼里的小小身影。
身影是她的，现在这样看来，陌生非常。
宋椿椿试着开口：“我不是……”
非常孱弱无力的说词。
谢同尘一刻不停地追问：“那你是什么？”
宋椿椿：“……”
“我……”她小声道，“我是天上的仙女。”
一方面，惊叹于自己竟然真能发出声音，这男子还能听见，另一方面，暗暗钦佩起自己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功力见长不少。
孤魂野鬼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还不知道她目前有没有保留实力，若有，还剩多少。万一他跑出去大声嚷嚷，喊来修行之人灭了她，那她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噢……”男子拖着腔调，看来信了几分。
“今夕是何年？”宋椿椿问。
男子答：“若按凡界的日子算，那么现在是天盛二百三十七年。”
“……”
宋椿椿沉默良久。
男子问：“怎么了？”
宋椿椿：什么玩意儿？都没听过这个年号。
她跟那群仙君在魔域内打架时，凡界还是用的元始当年号，也就是说，她那会儿，距离现今，至少有200多年的光阴。
“元始年……”宋椿椿小心发问，“你可知道？”
男子显然是博闻强记，挑眉一会儿，给出了答案：“知道。”
“那……”
“距今已有千年了，那时，四处灵气充沛，全然不似现在，听说千年之前飞升成仙的修道之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宋椿椿彻底死了心。
看来她和过去的那个世界，要挥手告别了。
来路不可追，只有寄希望于前途未卜的明日。
正伤神间，房门被敲响。
宋椿椿的视线陡然转移，原来是这个男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立着一位面孔稚嫩的少年，扬起脸，冲他笑道：“谢师兄，我又来了，不过这回，只是来传话，从前是凡界四荒山大小姐的那位师姐你还记得吗？刚入宗门就很出彩，叫洛…洛九州！她带了两位师妹前来，说有要事找你，现在正在我屋外候着呢。”
洛九州这个名字，谢同尘略有耳闻，听闻她天赋过人，还未进入宗门，便能在散修的教导指引下领悟一些术法，后来家主送她进了觅仙宗，在当时的考核中，她盖过了所有弟子的风采，一跃拔得头筹，被掌门收入门下，成为关门弟子。
后来，她更是测出了雷水双灵根，足以见得，是天选之女。
他和她从未有过交集，怎么会来寻他呢？
百思不得其解。
谢同尘：“怎么不直接引过来？”
屠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那不是想着，谢师兄你一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我若是贸贸然引来，搞不好会惹得师兄你生气，当然要谨慎些了。”
“嗯。”谢同尘没再追问。
正要跟着屠苏出门，想到什么，喊住了他。
屠苏回过头，眼神中带着迷茫。
谢同尘问：“你看得出来，我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宋椿椿的心紧紧一缩，几乎蜷成了一团。
屠苏道：“没有啊，谢师兄，你指的是哪里？”
谢同尘：“再近看些呢。”
屠苏又仔细看过一遍，给出的答复仍是：“没有异常。”
谢同尘不再拐弯抹角，道：“脸。”
屠苏左看右看，正以为谢同尘是在戏耍他时，谢同尘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宋椿椿的气息都屏住了，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她又没对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这么着急就把她供出来了？
屠苏眨了两下眼，面无表情道：“还是没有，求你别戏弄我了，师兄。”
谢同尘放下心来，任由屠苏生气地径自往前走了好几步，方小声道：“看来，他人看不见你。”
指的是，他眼中的那道小小人型暗影。
宋椿椿心里打着的鼓逐渐平息下来，知道他不是想要出卖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更知道了，她的存在旁人察觉不到，甚是满意。
看这位谢师兄不像坏人，应该是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消灭，魂飞魄散了。
*
屋舍外，三道身影婀娜，其中为首的那道最引人注目。她周身仿若披上一层无形寒霜，光凭侧影，都知气质超然。
宋椿椿想，这肯定就是那位洛师姐了。
听闻脚步声，那三人调转过头。
宋椿椿看清为首人的面孔，心下不由赞叹。
欺霜赛雪的一张脸，双眼挂着泠泠之意，一看就是被偏爱长大，心有傲气，不好惹的一个主。
果然，开口都带着凌驾之意，像是质问：“魔域试炼，你会去吗？”
谢同尘回答得不卑不亢：“目前未可知，待师尊出关，我会问询他的意见。”
“最好是，”洛九州冷冷道，“不然，这魔域试炼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转身就走，其他两位小跟班紧跟，消失得很快，仿若她们从未出现过。
屠苏呆了，半晌，喃喃道：“我还以为，她们是有什么要紧事，大事，谁知道，只是来放个话啊，不过话说回来，谢师兄，咱们峰不是一向不起眼，在他人面前不足为道吗？怎么大名鼎鼎的洛师姐，会特别在意起你来啊？”
问他，他从哪里知道？
谢同尘：“不知道。”
屠苏：“……”
他有了新想法，追问：“谢师兄，你说，她会不会是心悦于你啊？只是女孩子家面子薄，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谢同尘只觉额上青筋爆起，恨不得狠锤屠苏几下：“没可能。”
末了，又叮嘱：“她来找过我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屠苏笑嘻嘻：“知道。”眼里却还闪着促狭的光。
一定是那样，他猜对了，洛师姐对谢师兄有意思。
可惜了，若是谢师兄能看见，两人在外形上倒也相配。
*
回到屋内，宋椿椿满以为谨小慎微，默默当个不存在的人就好，谁知，谢师兄问起她意见来了：“你觉得，她是何意？”
宋椿椿左右转动脑袋，尽管并没有改变视野，但经过这样，好像能确认屋内确实是没人了似的。
还有些迷茫，问：“你在和我说话？”
谢同尘：“若不是和你，还能和谁？”
宋椿椿：没想到自己还能当起军师来了。
她沉吟了会，慎重说道：“我觉得，你师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谢同尘：“……”
宋椿椿旋即又道：“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也许是从哪里，听说了你很厉害，那样骄傲的人，若是没有对手，就太孤独了。”
谢同尘沉默，随后默默酝酿出了几分认同感。
宋椿椿之所以会猜测洛师姐是这样的心理，只因为她便是这样的人，对她来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还不如始终有一棋逢对手的劲敌来得痛快。
可惜她的那个时代，始终没生出这样的人，也是遗憾。
最后竟被一群人合力逼上绝路。
谢同尘：“也许，是听信了什么谣传，将我视为对手。”
宋椿椿：“你还真是谦虚啊。”
她只是和这位谢师兄共享视野，并不知道他的实力，是好是歹，靠猜是揣摩不透的，从师弟很仰慕洛师姐，洛师姐又器重谢师兄来看，谢师兄在他们宗门内起码能排在中上吧。
谁知，谢师兄打破了她的幻想，不带感情道：“我天资愚钝，去年方才筑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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