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噙着笑,可眉眼里的凉薄,却像是看着这世上的悲悯与苦楚,看到世人挣扎于苦海,不过施加一丁点好处,便对他感恩戴德。
青年冷漠看着艄公感激涕零,对他奉若菩萨,慈悲心肠,多么有趣可笑!
待主仆二人上了岸,艄公千恩万谢,这才撑船离去。
怀安沉默了一路,眼看一路泥泞坑洼,放眼四下,一片荒芜,比起金陵那样的富庶之地,这儿简直和蛮荒差不多。
况且艄公说到的张家寨,还有好几公里路,眼看太阳西斜,要下山了,江边冷风嗖嗖,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对他家主子宁江之行,怀安不敢置喙,可他实在不明白,大哥儿不辞辛苦,为何不派人过来,要亲自来一趟?
他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道:“大哥儿,这儿夏日蚊虫多,冬日也冷得冻脚,您说四姑娘从小就住在这地方?是真的么?”
怎么不是呢。
望着眼前浩浩江水,沈少珩眸里阴冷扭曲,随即他冷笑了声,阴阳怪气道:“ 宁江水土还真是养人呢。”
怀安闻言不敢再问,连忙垂下头,只得做锯嘴的葫芦。
其实此番沈少珩来宁江,的确是为了沈姝,只不过并非怀安想的那样,兄妹情深这样的把戏,他早就腻味了。
一个不听话的小骗子,也不必他再怜惜。
张家寨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寨子里住的都是一些渔民,大多以打鱼为生。
穷也穷不了,只能管着一日三餐,可赚的不过是些辛苦钱,风吹日晒,年轻一辈的人,能谋出路,早就不在寨子里了。
留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便是些二流痞子,每日偷鸡摸狗,混日子过罢了。
张月娥一个孤女出身,无亲无靠,就连张这个姓氏,也是收养她的张老翁给的。
也就在那年,张月娥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像花一样的年纪。
遇到了经商在外的沈枝山,男人在外几个月,长途跋涉,不免寂寞。
一来二去对上眼,**,很快成了露水夫妻。
一个月后,沈枝山如梦初醒,想要抽身离开,要拿些银子,打发了她。
可张月娥却告知他怀了身子,哭哭啼啼,哀求沈枝山不要抛弃她。
只要带她离开宁江,便是做牛做马,也甘愿伺候他一生。
然沈枝山如何能带她回去,不过是一乡野村妇,排解寂寞的玩意罢了。
更何况他妻妾成群,娇妻早年为他产下一子后,身子日渐孱弱,后来疑神疑鬼,失心疯了。
男人的情向来凉薄,提着裤子不想认账,可张月娥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的磨,甘愿做小伏低,百般讨好。
甚至承诺甘愿等他,五年,十年,一辈子不嫁人,也要为他守节,不离不弃。
柔情蜜意的话,从一个美貌女子嘴里说出,对于男人而言,是何等的受用,想到那样年轻的身体,在他身下承欢的日日夜夜。
他铁石般的心肠,也不免软下来,可也不过是当个外室养着。
可到底是未婚先孕,寨里流言蜚语也不少,张月娥大着肚子,不便住张老翁家,只得独自一人在外,沈枝山为她另安排了住处,可除了日常食宿,日子过得依旧清苦。
好不容易熬到生产之日,可生下来的孩儿,不过是个丫头。
沈枝山对这个丫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表现过多的喜爱。
于他而言家里三个闺女,再多一个,也没什稀奇的。
张月娥也是能忍,一个人幸幸苦苦,又蹉跎了几年,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到了六岁。
寨里有个混子张水生,曾与张月娥好过一阵子,知晓了这事后,去闹过一阵子,那时他曾怀疑张月娥生的种,就是他的。
要不是他吃了官司,被官差拿去,一去就是六年,他也不至于失去美娇娘。
可张月娥打死不承认,还寻死寻活,要拿菜刀抹脖子,才逼退了张水生。
那时沈枝山并不在宁江,自也不知晓这里头如何?
为了摆脱张水生,趁沈枝山每回来宁江,张月娥旁的不说,细无巨细,将他服侍得妥妥贴贴。
要么便红了眼眶,故意一个人躲着掉眼泪。
沈枝山一问之下,她才支支吾吾,说不舍得他,眼看女儿也大了。
多年过去张月娥本分懂事,沈枝山看在眼里,这才好不容易松了口,将母女二人接回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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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陈年旧事,也不过是花点银子,打听打听,就算是棺材里的破事,也能从死人嘴里撬出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沈少珩脸上如常,望着眼前几近荒废的院落,眼底神色却阴暗幽深。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露出难得温润的一面,衬得他俊美的容颜,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尘土飞扬,像是许久不曾住人,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怀安连忙捂住口鼻,皱眉跟在身后,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因大哥儿像无事人似的,堂而皇之走进屋子,他四下扫望了眼,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桌上。
屋内的醉汉说着荤话,对于有人闯进来,丝毫未察觉。
他抓了把花生米,往口里猛塞,胡乱嚼得吧嗒做响,嚼完了花生米,又灌了一口酒。
只可惜桌上除了花生米,有酒无肉,吃着总少了点什么。
很快一盘花生米下肚,他打了个酒嗝,又眯着眼,拿起壶里的酒,晃了晃,就连最后一口酒液,也被他吃得一滴不剩。
“他奶奶的熊,张麻子个龟孙子。”
酒鬼骂骂咧咧道:“就会哄老子钱,酒越装越少,老子下次非抽了他皮不可!”
说完一气之下,将酒壶摔在地上。
顿时酒壶碎裂一地,空气酒气熏天,不过都是些劣质的酒,一丁点酒香味也没有。
“桂花酿的酒,吃起来醇香浓厚,余香长久,这酒却嗅到一股子霉味,张大哥真是饿了,什么也吃得下。”
“是…是谁?”这时酒鬼惊觉身后有人,连忙回头望去。
只可惜他头重脚轻,眼里昏花,只能看到屋里两个男人,模样也看不清,正一前一后,缓缓朝他走来。
“你…你们究竟是谁?”禁不住颤声问,酒也醒了大半。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他立马警惕,还道是寻仇来的,可他眼下喝醉了,即便人是清醒的,瘸了一条左腿,怎么着也跑不过两个人。
只听来人道:“张大哥莫怕。”语气放缓,声音也轻柔。
又接着说:“小弟是生意人,今日找到了张大哥,不过是有桩买卖,想找你谈。”
“小弟想张大哥一定会感兴趣。”
“生意?谈什么生意?”他醉得混浊的眼睛一转,粗声粗气道:“走走走,我不过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生意不生意。”说着要下逐客令。
沈少珩一点也不在意,缓缓一笑,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了。”
“张大哥的老相好,张月娥。”
他盯着醉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那薄情女子吃香喝辣,难为张大哥仍孑然一身,活得穷困潦倒,这又如何说。”
张月娥三个字,果然起了作用,像是平地一声雷,将醉汉震在当场。
他眼睛猛地睁大,眼角抽了抽,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半晌才回过神。
而后眼里露出凶光,颤声问:“那荡-妇何在?我找得她好苦,要不是为了寻她,我也不会断了一条腿,最毒妇人心,这荡-妇骗得我好苦…”
“张大哥找到她又如何?”
“是报当年被抛弃之仇?亦或将她杀之,以解心头之恨?”
沈少珩见鱼儿上钩,情绪激动不已,倒是说出他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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