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二年,冬月。
白霜蒙地,寒冷砭骨。
温棠梨端坐在花轿中,轿身随着队伍的行进轻轻摇晃。这场婚礼声势浩大,十里红妆,可她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棠梨,这是你的命。”父亲的话冰冷无情,他向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不安现状,为了巩固权势,他全然不顾温棠梨的意愿,执意将她许配给不受宠的三皇子。
当然温棠梨在侯府也是不受宠的那一个。
“侯府庶女与三皇子成婚,真是天大的笑话!”
“诶~三皇子不得圣心,与她甚是相配啊~”
“可怜这温五小姐,日子怕是难过喽。”
街边的议论声隐隐传入耳中,温棠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翡翠镯。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她知道,这场婚事不过是父亲攀龙附凤的第一步,进入三皇子府后,她也变成了一个弃子。
在这之前温棠梨从未见过那位三皇子,赵佑安。
随着一阵喜乐高奏,花轿稳稳落地。
喜娘笑容满面地掀开轿帘,温棠梨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迈出花轿。她脚下的红绸鲜艳夺目,一直延伸至礼堂。
香烟袅袅,烛火摇曳。
温棠梨与赵佑安并肩而立,在赞礼官的高声唱和下,开始了拜堂仪式。
温棠梨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坚持着做完了拜堂仪式,那之后,温棠梨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了洞房。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红烛的气息,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墙壁,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温棠梨在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事实上她并不想嫁人,她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她的认知里,嫁人意味着要走进另一座更大、更森严的“院子”,从此被困在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琐碎日常中,失去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
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娘……我不想在这里,去哪都行。”
此刻院外。
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喜庆的氛围。
天地一片素白,却见一支身着黑色劲装的铁骑队伍,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从街道的尽头风驰电掣般朝着三皇子府奔腾而来。
为首的少年身披鎏金铠甲,铠甲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肩头镶嵌着两只狰狞的兽首,显得威严而霸气,腰间束着一条玄色腰带,上面缀着一枚白玉佩,玉佩上刻着“卿”字,隐约可见。
铁骑所到之处,地上的红纸碎屑被马蹄无情地践踏,扬起一片烟尘。
队伍在三皇子府门前猛地停下,少年将军用力一拉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
门房小厮看到这气势汹汹的队伍,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赶忙上前阻拦:“将……将军,今日殿下大婚,府中正在操办喜事,还请将军改日再来。”
只是一眼,小厮便低下了头。他放任着以裴砚之为首的一群人乌泱泱地进入三皇子府。
寒风拂过,吹起裴砚之额前几缕碎发。
院落内,宾客们正在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赵佑安身着喜服,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末将恭喜殿下今日大婚!可真是风光无限呐!”裴砚之喊道。
赵佑安听到声音,眉头微微一皱,转头看向裴砚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将军大驾,本皇子荣幸之至。只是今日本皇子大婚,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怕是有些……不合时宜吧?”
昏黄的烛光照在少年的身上,乌发如缎,五官极其俊俏,一身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裴砚之丝毫不理会他的不满,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随手扔在桌上,名单在桌上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清晰可见:“听闻今日殿下大婚,末将自是以备薄礼,还望殿下海涵。”
赵佑安疑惑地拿起名单,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名单上详细记录着朝中官员贪污受贿的罪行,而这些官员都与某位皇子有着密切的牵连。
他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裴砚之:“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本皇子的大喜日子,你却拿着这样一份东西来,是何居心?”
裴砚之歪头,“殿下心知肚明,何必装糊涂。”
赵佑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咬着牙说道:“今日是皇子大婚,这婚事可是父皇亲自下诏,将军这样大动干戈,不怕被父皇怪罪下来吗?”
裴砚之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上前一步,直视着三皇子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末将既已出现在此,便是皇上心知肚明。”
他只听命于皇上。
裴砚之缓步上前,“殿下,还请跟我到陛下面前走一遭。”
裴砚之侧身让出一条路,“请。”
房门缓缓打开,一股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温棠梨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嫁衣。
她只是听见了一些声音,所以好奇才出来看看的。
眼前的景象,却让温棠梨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庭院外,一队玄甲铁骑肃然而立,甲胄森寒。甲片上斑驳的血迹早已干涸,暗红如锈。
风过处,铁甲轻响,似有金戈铁马之声隐隐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出现让场面一度陷入了寂静,温棠梨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抬手划过红玉髓耳坠,她心虚道:“我是不是不该出来?”
裴砚之看向温棠梨,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温棠梨的身形,从精致的凤冠到因寒冷而蜷缩在袖子里的手。
当然,也许是害怕。
裴砚之想道:今天这么大阵仗肯定吓到她了。
“稍等,我和夫人交代一些事情,好好的成婚夜让你小子打搅了。”
这是裴砚之与温棠梨两人的嘴里都在琢磨着“夫人”这两个字。
“夫人”二字如一根细针,狠狠刺入裴砚之的心口,他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夫人”二字传入耳中,温棠梨微微一颤,心中五味杂陈,她抬头看向三皇子,见他神色温柔,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夜色如墨,月光被厚重的云层严严实实地遮蔽,四周一片昏沉。
不远处,那错落有致的青瓦之上,一点冷光悄然亮起,在这浓黑的夜幕里显得格外突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隐匿在这黑暗之中,身形几乎不可见。
男人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在庭院之中。他手中的箭尖,稳稳地对准了赵佑安。
“对主上没有用的废物就该死!”他冷笑一声,看着赵佑安一步步走向温棠梨,大红色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身影渐渐将温棠梨笼罩。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鼻息相撞。
男人的呼吸声几乎消失,弓弦绷紧如满月。
“咻——!”
箭矢破空而来,撕裂寂静。
温棠梨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箭尖的寒光在她眼前放大。
“噗嗤!”
箭矢贯穿赵佑安的胸口与温棠梨的腹部,血花溅在温棠梨的嫁衣上,如红梅落雪。
周围的宾客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场面瞬间陷入了混乱。
温棠梨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赵佑安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
明明这并非致命的伤势,可她却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啊……三皇子啊……你平时吃多少啊……好重!”
几乎就在箭矢射出的同一瞬间,裴砚之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黑衣男人的位置,随即果断地下达了命令:“追上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砚之心中一紧,脚下生风,朝着那被一箭贯穿、紧紧连在一起的两人飞奔而去。
眨眼间,他便来到近前,迅速蹲下身,双手稳稳地扶正赵佑安的脸,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对方的鼻下。
片刻后,裴砚之缓缓收回手,面色凝重,语气冰冷且笃定:“没救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眼前这枚箭矢,做工精致、材质非凡,坚硬程度超乎想象。裴砚之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牙关紧咬,运足了劲,手中匕首猛地落下。
“咔嚓”一声,伴随着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长箭应声而断。
箭矢断裂后,裴砚之没有丝毫迟疑,双手用力,将赵佑安那尚且温热的尸体随手丢到一旁。
而后,他转过身,动作轻柔却又急切地将温棠梨的躯体紧紧搂入怀中,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他的声音因焦急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在这混乱嘈杂的背景音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棠梨,没事的,你看看我好吗?”
箭矢上有剧毒,温棠梨也没救了。
温棠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对不起,对不起。”
他落在她脸上的泪珠又热又重。
温棠梨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
世人口口相传的杀伐果断的少年阎罗居然抱着她快要冰冷的身躯在那里落泪。
为什么?温棠梨不明白,她再也不会明白了。
“苍天何其不公。”
永昌三十二年,冬。三皇子赵佑安及其夫人温氏于府邸突遭歹人暗害,不幸罹难。
永昌三十三年,春。裴砚之收复失地,被封为定难将军赐金甲玉带,荣宠至极。
永昌三十六年,冬。朝中佞臣勾结地方势力,妄图篡权夺位,裴砚之洞察叛乱阴谋,迅速平叛,位极人臣,执掌禁军护皇城。
同年,除夕夜。裴砚之郁结而终,享年23岁。
*
“大婚当日,本应是喜庆美满之时,却遭歹人暗算,刹那间,血光四溅,好好的喜事竟成了人间惨剧。”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神情凝重,语气中满是惋惜:“那女子如花般的生命,就这样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凋零了。她满心的不甘与愤懑,皆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了这世间。可怜可叹呐!”
温棠梨只觉脑袋一阵轰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的目光在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慌乱地扫视着,崭新的戏台,拍手叫绝的哥哥姐姐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她没死!这里,竟然是她久违的温府!
她下意识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指尖深陷进皮肉之中,手臂上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红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棠梨张口问身旁的丫鬟,“现在是什么时候?”
婢女有些困惑,“回小姐,永昌二十八年,夏,五月十五。”
她回到了四年前!嫡母的寿辰!
温棠梨回忆着,她确实记得那年温晋叫了说书人来温府说书,可说得不过是些爱情故事。
可这故事,为什么会这么像她的故事,温棠梨的人生。
结束后,温棠梨起身离座,找到了还未离府的那位说书先生,“先生,您的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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