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嫌隙

金陵的冬日透着几分湿冷的缠绵。

姜府院墙内,几株老梅正绽。红萼映着白墙黛瓦,暗香浮动。

温棠梨倒也不急着回去,正所谓:来都来了。自然要在这金陵城好好玩玩,裴砚之来前便做足了功课,金陵有名的景点有两处。

“玉鳞川的河灯最是出名,只可惜……”他望向窗外未消的初雪,叹了口气,“这季节怕是看不成了。”

“那就去紫金山!都说灵谷寺的菩萨灵验得很,正好去求支签。”她托着腮,眼波流转间满是期待,“也不知灵验的是哪方面?要是能保佑我暴富发财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搓了搓手,一副“已经在数钱”的模样。

看不成河灯还爬不成山吗?

“好,陪你干什么都行。”

话音未落,温棠梨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手腕,带着少女特有的力道。

她像只欢快的小鹿,拽着他便往紫金山的方向奔去,裙摆飞扬,笑声清脆。

而裴砚之任由她拉着,脚步不自觉地配合着她的节奏,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烈。

紫金山不高,正常脚程半个多时辰就能登顶灵谷寺,有些老人会爬一个多时辰来山上讨一碗素粥喝,求一道保佑安康的平安福。

温棠梨踩着石阶跃上灵谷寺门槛时,鬓边的素钗随着喘息轻轻颤动,她不过面色比平日红润几分,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连说话都带着欢快的颤音,“到、到啦!”

裴砚之抱臂站在一旁,连气息都未乱半分。常年习武的身子,爬这等小山简直是手拿把掐。

来都来了,温棠梨自然要尝一尝这灵谷寺的素粥。

她捧着粗瓷碗,低头啜了一口。

寡淡得几乎尝不出米味,清汤里只飘着零星几粒白米,倒像是淘米水。

见裴砚之也要去盛,她连忙拦住,将自己那碗往前一递,“你要喝?不如尝尝我这碗?”

温棠梨想:他定是喝不惯的。

裴砚之目光扫过碗沿她留下的淡淡唇印,还有那柄木质调羹。

他神色自若地接过,直接对着碗沿抿了一口,喉结微动,“确实难喝。”

“那还给我吧。”温棠梨摊开掌心,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将剩下的米汤饮尽,连最后一粒米都没放过。

裴砚之挑眉,“倒是不挑。”

“不浪费嘛。”她眯眼一笑,唇边还沾着一点水光,阳光穿过寺前古柏,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衬得那笑容格外明亮。

裴砚之与温棠梨并肩排在求签的长队中,香客的队伍蜿蜒至寺外石阶。

等待的间隙,裴砚之忽然侧首,“开心吗?”

温棠梨怔了怔,旋即展颜,“开心啊。”

怎么会不开心呢?远离京城的尔虞我诈,不必时刻提防暗杀。

从这紫金山上俯瞰,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偶有炊烟从几家屋顶袅袅升起,随风飘散。

更远处,连绵的山脉若隐若现,被一层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山峦的轮廓在雾气中变得模糊而柔和,时而有飞鸟掠过,天空湛蓝如洗。

许是因香客太多,寺僧临时在旁支起第二条队伍。温棠梨漫不经心瞥向新设的签台,却在看清解签人时浑身一僵。

那人正懒洋洋支着下巴,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瞳孔中清晰映出她错愕的面容。

“喂!”温棠梨脱口喊道。

“啊…哦~”书生模样的男人立刻收起折扇,转身就往人堆里扎。

“站住!”温棠梨脱离队伍,提着裙摆追出几步,却见那身影已窜出丈远。

她急得跺脚,“裴砚之!抓住他!”

“好。”

裴砚之如离弦的箭的一般窜了出去,腿部力量的爆发让他距离书生跃近了几分。

三步之内,他已逼近书生身后,五指成爪直取对方手臂。

书生却突然回身,扇骨贴着裴砚之手腕一旋,竟借力打力将他整个人甩向半空。

裴砚之腰身急转,却仍重重摔在雪地里,震起一片碎玉般的冰碴。

“若只有这点本事……”书生俯身,折扇轻点裴砚之发顶,狐眸里漾着讥诮,“可护不住想护的人呢。”

衣袂翻飞间,人已飘然后退三丈。

“裴砚之!你没事吧!”温棠梨的惊呼混着脚步声逼近。

裴砚之单手撑地,指节深深陷入积雪下的冻土。方才的戏弄已彻底点燃他的怒火。

“别想逃。”他面露凶光。

他抓起地上枯枝猛地掷出,干裂的枝桠破空而去,却在半途被折扇击碎。

木屑纷飞间,裴砚之的身影骤然消失,连近在咫尺的温棠梨都未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寒光乍现!

藏在袖中的匕首直取书生后颈,却见那柄做工奇怪的诡异折扇再次横挡而来。

扇子能挡下铁质的匕首?

开什么玩笑?

眼见裴砚之又要被甩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裴砚之变招急抓扇骨。

锋利的竹片瞬间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扇骨纹路蜿蜒而下,他却攥得更紧。

他笑,“抓到你了,小狐狸。”

他猛地发力回扯,书生猝不及防踉跄前扑。殷红血珠溅在雪地上,而裴砚之的匕首,已抵住书生咽喉。

“你想起来了?”书生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裴砚之匕首纹丝不动,眉头却皱了起来,“什么?”

“这不应该啊……”书生下意识想摸下巴思考,却因颈间冰凉的触感僵住,只得缓缓举起双手,“罢了罢了,好汉饶命。”

折扇被裴砚之牢牢攥在染血的手中,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书生歪着头,突然朝温棠梨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温棠梨!救救我啊,你怎能这般无情?”

“哈?”温棠梨气得双颊绯红,“我们统共就见过三次!你戏耍我两次!次次说些云山雾罩的鬼话!”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书生鼻尖,“还次次都说什么狗屁宿命!去你大爷的宿命!我偏要改给你看!”

裴砚之的匕首又逼近一分,在书生颈间压出一道血线。

书生缩着脖子,却仍不甘心地小声嘀咕,“我们真不是敌人!要不是我暗中相助,你们连改变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裴砚之的匕首微微一顿,“说清楚。”

温棠梨深吸一口气,看向裴砚之,“你梦里那些片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砚之貌似不像温棠梨一样,拥有第一世的记忆。但总有些漏洞,他的梦在帮他一点点恢复记忆。

裴砚之被这突如其来现实击中心脏,声音有些发紧,“那你……”

“因为我死过一次。”温棠梨直视他的眼睛,“上辈子太苦了,所以这辈子我一定要改变结局。”

书生嗤笑,“改变了吗?你这辈子不还是要嫁给赵佑安?”

“我改变了。素帛居已重回我手,裴家父子安然无恙,这就是改变,这就是开始。”她一字一顿道,“你、等、着、看、吧。”

书生突然向前一倾。

裴砚之的匕首竟直接穿过他的咽喉,却没有半点血迹。

“那我便……拭目以待。”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已化作漫天飞舞的梨花。

“所以你没有告诉我。”

“对。”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

“我可以帮你!我会帮你!你只要告诉我!你只要开口,求你了。”裴砚之的声音越说越轻。

温棠梨抛出一个犀利的问题,“你能让陛下撤回圣旨?”

裴砚之的气势瞬间缩了回去,“不能……”

温棠梨没有埋怨他,他做不到,这天底下的任意一个人都做不到让帝王收回圣旨,“所以你帮不了我,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裴砚之,走吧。”

两人之间多了一点嫌隙。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裴砚之依旧陪着她逛遍金陵。

她指着糖人摊子,他便掏银子;她说要去听说书人唱戏,他便订最好的位置。

可每当她转头想说什么,对上他平静如水的眸子,所有话语便哽在喉间。

戏文说:“良辰美景奈何天……”

裴砚之终于开口,“明日回京的车马,已备好了。”

温棠梨点点头。

“我就不陪你回去了。”

她猛地转头,却只看见裴砚之刻意偏开的侧脸,鼻尖上翘,线条流畅利落,添了几分少年气,长睫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他说:“有事。”

温棠梨终究没追问,她知道,这大概率是个借口。

算上来回的日程,温棠梨这趟金陵之旅整整耗去了一个月多五天。

回京那日,初春的薄雪覆满城郭。

她与赵佑安成亲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内传开了。

说什么——

“温五姑娘在白鹿书院舌战群儒、才高八斗,与三皇子殿下正是珠联璧合。”

“如今在素帛居担任主事,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三皇子府上的账目交给她,还不是如鱼得水?”

茶楼酒肆间,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像长了腿,总往她耳朵里钻。

温棠梨听到这些话都快气炸了,她费那么老大劲提升自己,结果全都往赵佑安脸上贴金子?

要知道上辈子可不是这样的。

全都是在说他们两个人烂锅配烂盖。

温棠梨的婚期被提前到了她生辰,不知道是否死期也提前了。

总之这个婚,她是不可能结的。

温棠梨回到素帛居,茶盏还未沾唇,燕鹤明便闯了进来。

他向来温润的眉眼此刻满是焦灼,“棠梨!你当真要嫁他?”

“自然不愿。”茶汤映出她疲惫的眼,“可圣旨如山。”

“我们有过娃娃亲!”他急急忙忙,手舞足蹈,“若陛下知晓……”

“他不会成全的。”温棠梨轻叹。

乾元帝那般人物,怎会为这点儿女私情改弦更张?

“更何况,我不想与任何人成亲,无论是你,还是赵佑安。”

燕鹤明的手悬在半空,他连忙找补,“嗯,毕竟那都是小时候闹着玩的,算不得数……对吧?”

“抱歉。”

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燕鹤明踉跄后退半步。他忽然想到那个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女孩。

如今,终究成了跨不过去的天堑。

燕鹤明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却终究化作一声长叹,“你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温棠梨望着阶前残雪里挣扎的枯草,苦涩地笑了,“如果这是命的话。”

燕鹤明问她,“你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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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棠春
连载中潮生鸦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