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春眼神转冷:“此刻外面有多危险,你当知晓。”
她垂眸,眼神有片刻失焦:
“正因知晓,才更不能缩于此,做一只引人注目的金丝雀。”
复又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李大人,我们的盟约,是合作,而非依附。”
窗纱忽被风吹起,像一个窥探者无声的呼吸。
他凝视她片刻,忽而冷笑。
“随你。”
二字落下,他拂袖而去。
自此,两人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持。他不再过问她的行止,她亦谨守界限。
别院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似隔了千山万水。
言幼微一重返安济坊,便察觉到坊外一些不同以往的注视。那目光更隐蔽粘稠,令她些许不适。
她甫一坐下,陈沅便凑过来,压低声音:“砚青,你可算回来了!前两日有个生面孔来打听你,问得可细了,从哪儿来,医术师承,平日与谁交往……”
言幼微心下凛然,只淡淡道:“或是好奇李大人未婚妻的身份罢了。”
“我看不像,”周饴在一旁整理药材,头也不抬地插话:“那人虽作寻常百姓打扮,但靴底干净,指甲缝里没有半点泥灰,倒像衙门里行走的。”
原是蒋汉的人。他上次在李棠春那里碰了钉子,便想从她这里打开缺口。
她不动声色,照常看诊、配药,静观其变。
令她意外的是,第二日,一道冷峻的身影踏入了那道门槛。陈鹭麾下的一名亲兵旧伤骤然复发,痛楚难当,他闻讯后竟亲自带人前来。
他只沉默地伫立在侧,看着言幼微全神贯注,以一套行云流水却又闻所未闻的针法为部下缓解剧痛。
直到那士兵痛苦的呻吟最终化为平稳的呼吸,他冰封般的目光才松动,越过众人,对着言幼微,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日午后,陈鹭果然来了,依旧是为那名旧伤复发的士兵。他沉默地看着言幼微清洗创口、施针、上药,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在言幼微递过新配的药膏时,伸手接过。
“多谢。”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在她因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药品无误。
“费用多少?”
“按安济坊常例即可。”言幼微垂眸收拾着银针和药材。
陈鹭示意随行兵士付钱,自己则转身,大步离开。
漕司别院书房内,亲信入内照常汇报。待书房重归寂静,李棠春放下笔,踱至窗前,看着苏州城的粉墙黛瓦,有些出神。
“恩师……”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如夜。王衍的“弃子”密信应当已到陈伸玉手中,杭州那边,该有动静了。
又过了两日,一条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苏州官场的每个角落。它无声地钻过轿帘,渗进茶室,最终在所有官员的后颈凝成一道冰锥:
漕司判官白年,因急症久治不愈,加之涉嫌贪墨,惊惧交加,竟于昨夜在漕司衙门拘押处“暴毙”身亡。
安济坊内,言幼微正低头捣着药。那原本沉稳规律的杵臼声,在弥漫的药香中,生生空了一拍。
白年死了。
是李棠春最终决定灭口,还是蒋汉、陈伸玉那边抢先一步,永绝后患?
她冷静下来,意识几乎立刻倾向于后者。李棠春若真要他死,不必拖到今日,更不会用“惊惧暴毙”这种引人猜疑的理由。这更像是对方在断尾求生,顺便将“逼死官员”的污名,隐隐扣向手段酷烈的李棠春。
果然,当日下午,气氛便诡异起来。
几位原本对李棠春颇为奉迎的本地官员,前来安济坊“偶遇”言幼微时,言语间多了几分闪烁其词与疏离。
“白判官虽说有错,罪不至死啊……”
“李大人……唉,年轻气盛,手段未免过于凌厉了些。”
......
言幼微沉默地听着,心道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用舆论来软化、孤立李棠春,确实是蒋汉那般伪善之人惯用的伎俩。
然而,未等这舆论发酵至顶峰,另一则更惊人的消息便传来了:
两浙路发运司判官陈伸玉,竟主动上疏请罪。
疏中言称,自己御下不严,失察于白年此等蠹虫,更痛心于故友言清舟当年蒙冤,恳请朝廷责罚,并自请暂停职务,归家待参。
言清舟之案,他将自己摘得干净,罪责却推给已“死”无对证的白年和更早的替罪羊。
此举,看似引咎辞职,实则以退为进。
消息是周饴从往来药商口中听来,即便是言幼微这般素来镇定的人,语气里也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陈伸玉,他竟舍得放下手中权柄?
言幼微失笑一声,可心底却满起了一层寒意。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了李棠春那日所说的“等京城的风”是何意。
这根本不是京城的风,而是李棠春亲手投出的毒饵,逼得陈伸玉断尾求生。
陈伸玉此举,不仅暂时摆脱了白年一案的直接牵连,还落了个敢于担责的好名声。他主动提起“言清舟案”,看似仗义执言,不过是试探李棠春背后势力,以及朝廷对此事深究的决心。
一石三鸟。好手段。
那么,李棠春接下来,又该如何接招?
他伪造王衍密信离间陈伸玉,如今陈伸玉主动“请罪”,王衍那边,又会是何反应?自己的这位“夫君”,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她后知后觉,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思绪已先于她的意志,去揣摩他的棋路。这不受控的惯性,让她心底生出一丝警惕。而警惕之下,却又混杂着一种对博弈的窥知欲。
白年“暴毙”,陈伸玉“请罪”,一连串的变故像一粒毒种,落入了苏州官场肥沃的阴谋土壤中,顷刻间便滋生开无数隐秘的藤蔓,缠绕上每个官员的脚踝,将无声的恐惧勒进他们骨子里。
一时间,苏州官场人人自危。
李棠春似乎更忙了,接连几日未曾踏足别院。言幼微乐得清静,却也在种种蛛丝马迹中,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日傍晚,她正准备离开安济坊,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她抬眼,是面露忧色的蒋汉。
“砚青姑娘,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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