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影佳的大门没有关，欠了一条半个手掌宽的缝。
郭灿阳忍不住向里面张望 ，门口倚着凉凉的山地自行车，一辆粉色一辆蓝色，越过自行车，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客厅，客厅摆着一张L型的皮沙发。沙发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全家福，足有60寸，程影佳在照片里大约十岁出头，笑得天真烂漫，照片里的程父程母也都微笑着，像是守护天使一样，站在程影佳的身后。
郭灿阳正望着那张照片出神，程影佳已经换完衣服回来了，她换上了一条直筒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灰色开衫，内搭换成了白色衬衫。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楼道，夜已很深，明月高悬，汽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变得虚幻，空气里都是不知名的花粉香。
郭灿阳一路无话，程影佳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于是说：“今天晚自习老班突然袭击，吓死我了，全班就你不在，连许佐汉都在，老班问我你去哪了。”
他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去上厕所了。”
郭灿阳歪头盯了程影佳一眼，问：“那老班说什么？”
程影佳说：“他信了啊。”
他弯嘴一笑，说：“老班挺傻的，我上厕所咋可能跟你说。”
程影佳露出一个“你不信拉倒”的表情，说：“那我不知道，我只说你可能上厕所，重点：可能。话说回来，你留了一个书包在座位，非常关键，不然我觉得老班不能信。”
“然后呢？”
程影佳没明白：“然后什么？”
郭灿阳说：“按照老班的习惯，他没过一会儿再溜达回来吗？”
老班一般晚自习都会突袭教室两三次，要是他今天来第二次，看到郭灿阳又不在，程影佳总不能说郭灿阳一直都在厕所吧，那画面太美了。
程影佳说：“没有，他直接回家了。”
说着两人来到学校对面的肯德基，店里灯火通明，只有店员一个人在柜台后面。程影佳点了两块原味鸡，郭灿阳点了一份鸡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程影佳原本不怎么吃宵夜，最多在董女士的胁迫下喝点汤水，上次这么晚出来吃炸鸡汉堡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她心道，怕是要长肉了，但是真香啊。
郭灿阳见她啃得专心，问：“原味鸡好吃吗？”
对方头也没抬，说：“还行，你要吗？拿俩鸡块跟我换。”
郭灿阳嘴角上扬，没有要交换食物的意思，喝了一口饮料，忽然说：“谢谢你。”
程影佳抬头看着他，问：“谢什么？”
他别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说：“谢你……帮我跟老班说谎。”
窗外，一辆车驶过，白色的车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从左边脸扫到右边，好像在描摹他的轮廓。
程影佳摆了摆满是油的手，无所谓道：“嗨，没事，咱们不是学习伙伴嘛。”
对方没有接话，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话说，明天老班要收月考成绩单看家长签名，我爸妈这两天都没在，要不你帮我签一下？”
无论她考成什么样，程影佳的所有成绩单董红英女士都会收藏，她已经和董女士发短信说好了，这次老班要签字要的急，来不及等她回来，得她自己签了。
郭灿阳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哎你不说我也忘了，可我咋给你冒充你爸妈给你签名啊？字也不像啊。”
她嘿嘿一笑：“您写得再龙飞凤舞一点就行，老班肯定以为那是连笔。以前都是我妈给我签名，这次签我爸的名。”
郭灿阳挑了挑眉毛，说：“那你得喊我爸爸我才给你签。”
“滚！你是不是有病？不帮拉倒！”程影佳把吃剩的鸡骨头扔进他的餐盘里，收拾东西就准备走。
“哈哈，哎别啊，开个玩笑。”郭灿阳把她的餐盘叠到自己餐盘下边，说：“也没人给我签字，要不你也帮我签一下？你随便签就行。”
她按耐住内心疯狂攒动的好奇心，没问郭灿阳你和你爸爸怎么回事。
她觉得不太礼貌，只说：“好。”
吃饱喝足回到小区，楼道里，程影佳依旧说等我三分钟，蹬蹬蹬跑回家拿来了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又蹬蹬蹬跑到郭灿阳家。
客厅的垃圾桶里装着几个购物袋，似乎是那个方阿姨留下的，郭灿阳拆都懒得拆开，直接丢给垃圾桶了。
程影佳把她的月考成绩单放在郭灿阳家的餐桌上，自己的名字落在成绩单对折后折痕的位置，一阵痛心疾首，对郭灿阳说：“我爸叫程建国，建国就是建国那个建国。你就签这里就好。”
她指着成绩单右上角的一块空白的位置，示意对方把名字写在那。
他拿着笔，正要写但停住了，问：“建国那个建国是哪个建国？”
程影佳觉得这句话可以拿去考想学中文的外国人，皱了皱眉头，说：“啧，我先给你写一遍。”
她的小楷工整隽秀，字如其人，像是漂亮的大家闺秀会写出来的字迹。
郭灿阳看着她的字，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程影佳见他依然不写，疑惑：“怎么了？你就正常发挥就就行！”
他轻轻哼了一声，落笔飞快，刷刷刷，勉强能看出第一个字是“程”。
程影佳拎起成绩单，看着那团东西非常满意，说：“不错，要是我老爸签，估计也会是这样，谁也看不懂。”
郭灿阳点点头，回房拿出自己的成绩单，递给程影佳。
“郭天临，我爸名，你看哪顺眼写哪。”
想来这还是第一次帮别人签字成绩单，程影佳有种在假传圣旨的感觉，惊险而刺激。
忽然她犯难，她得知道这位“皇上”原来的字迹是什么样的吧。
“额，你要不给我找找你爸原来的笔记，我模仿一下？”
郭灿阳说：“行，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
说着郭灿阳从房间里又翻出来两三张成绩单，郭灿阳的名字都是明晃晃的出现在名字队列的第一个，在他的名字的旁边，是郭父的签名。
次次考试都第一，程影佳心说你是来炫耀的吧。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模仿起郭父的签名。她小时候学过书法，练过各种各样的字体，模仿别人的字迹不在话下，她照着写了几遍就已经七八分像了，于是她自信落笔，依着郭父的习惯，在郭灿阳名字旁边签下了名字。
写完她自己特别满意，对郭灿阳说：“怎么样？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一样，但是老班也不会细看。”
“特别棒，”郭灿阳低头看了半天，给她竖起了大拇指，说：“谢谢‘爸爸’！改天请你吃饭。”
程影佳连忙说，生怕对方下一秒反悔：“你说的啊，请我吃饭，我可录音了！”
互相做完对方的“爸爸”，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程影佳匆匆告别回家，她困得体力不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在这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提过那天夜里楼道里的争吵，郭灿阳知道她什么都听见了，她也知道郭灿阳知道，这件事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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