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玖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她向来是个投桃报李的人，但是主君赠予她的东西太多太多。主君教她认字，教她习文，送她新衣赠她首饰，包括一份陌生的令她忐忑不安的情愫，这些是无法用银钱来衡量的。
所幸阿玖早有准备。
裴延收到礼物时不免露出讶色，温声问她：“花了不少功夫，何时准备的？”
阿玖骄傲扬起脸，“每天练字之后我抽一部分时间写，完成之后一直寄放在平芜姐姐房里，这样才不会被主君提前发现哦。”
裴延垂首翻阅。
几乎每张纸上的字迹都不太一样，越往后翻越有进步，这一小本食单可以说见证了阿玖学字的历程。
“我把每道菜，每个点心的口味都写上了。”阿玖微微弯腰，为坐在书案前的主君讲解，“主君翻到哪一页，就能知道它的味道。”
何止，文字旁边还有插画，只是她并不精通于此，笔触稚嫩朴拙。
“还有还有，主君发现了吗？”阿玖澄亮的眼眸含着小狡黠。
殊不知她的呼吸尽数扑打在裴延手指上，一阵接一阵，如她本人一般热烈，难以忽视。
裴延手指微蜷，避开那一侧，但她的声音紧接着追来，清亮的，微甜的，如浇在糕点上的琥珀色花蜜。
“什么？”裴延微笑着问，遮掩自己的走神。
“就是这里呀。”阿玖又凑近了些，指给他看。
这一页上是一道蒸鱼。插画的旁边写着：豉化莼丝熟，刀鸣脍缕飞。
莼菜切丝调羹，鲈鱼去骨切片，配上青葱、笋屑和香粳米，是裴延喜爱的吃法。
又一页上是粔籹，因是甜味点心，阿玖配文为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主君，这些都是您教过的诗句。”阿玖甜甜笑，颇有点小得意，“我都没有忘噢～”
裴延重又把这份食单翻了一遍，从头至尾。
“阿玖做得很好。”裴延并不吝啬夸赞，但平时大多是鼓励的心思，今次却是由衷觉得阿玖做得好。他亦从中感受到小姑娘的心意，于是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我能尝出一点甜味了。”
阿玖立时欢快起来，“真是太好啦！是什么时候的事，今早吗？”
“前两天。”
“啊啊，是不是因为粔籹做得太甜腻？”阿玖马上就能记起前两天主君用过什么吃食，“不管了不管了，能尝到味道就是好事。今天尝甜味，明天兴许就能尝到咸味、酸味！”
“主君，”阿玖从快乐的漩涡中回过神，低头掏了掏随身的布兜兜，“您尝尝这些，虽然都是饴糖，但细微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一小把饴糖被她摊开摆在书案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就像她本人一样，总能给人惊喜。
“像这一颗松子糖，与其说好吃，不如说特别好闻，有果仁香味，我每次都留到最后吃，它放在兜兜里能香好久好久。”
“还有这个荆芥糖，甜中带辣。杨大夫说荆芥是可以入药的，那吃荆芥糖岂不是可以治病？”
阿玖如数家珍，一样样介绍过来。
“主君，这天底下好吃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阿玖好希望您都可以尝到！而且吃了甜的心情也会变好，阿玖希望主君每天都开开心心，嗯…岁岁常乐！”
裴延没想到她这么爱吃饴糖。
他听得认真，原还想分辨一下她最喜欢哪个，可听到后来便发觉阿玖是个贪心的小姑娘，每一种口味都能得她欢欣。于是裴延随手拿了一枚。
抿入口中之前，裴延手顿了顿。这枚糖是阿玖拿在手中最久的，因此带有她的体温，好似，还有她身上的馨香。
阿玖的视线太过灼热，裴延不得不撇下杂思，立马放入口中。
她眨巴着眼睛，欢呼道：“嗯嗯，这一颗也特别美味，主君真有眼光！”
裴延失笑，阿玖这样的反应不久前他才见过。
——小鸟萝卜头优雅地吃完一餐后，阿玖高举双手欢呼：今天的萝卜头也是超棒超健康的小鸟，没有挑食没有吃很快！
“你平时就如此，随身带着这么多？”裴延依旧好奇。
阿玖摇头，“前两天下山，青岚姐姐想看看市集的饴糖，我就陪她逛了好多铺子，然后被塞了好多试吃，我就随手放在布兜里了。”
“主君，好可惜您没有一起下山，过年的市集特别热闹，还有卖一些城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能逛一整天！”
裴延原也去的，然而临走时还是被老太太叫住。上山下山要费不少功夫，冬天出汗了容易生病，裴延也就依老太太的，嘱咐阿玖玩得高兴点。
此刻裴延有点遗憾，店家给阿玖送试吃，多半因为她嘴甜。他很想听听阿玖拍别人马屁是不是也那样夸张。
“你说的青岚，她也来别业了？”裴延问：“听说她平时对你说话不客气，你还同她交好？”
“嗯？主君听谁说的？”阿玖不赞同，“青岚姐姐心直口快罢了，她有时也很保护我的，是很不错的大姐姐。”
裴延笑笑，随她去了。
阿玖却忽然眨了眨眼，语声甜润地问：“主君特地打听过阿玖的朋友吗？是什么时候？”
裴延一怔，轻咳了声不做回答。
阿玖却不肯轻轻放过。
“您看着我嘛。”阿玖真想上手去把主君身子扳正，但没办法，只能干着急，“我很想知道——”
“叩叩叩。”敲门声急促响起。
裴延如释重负，正色道：“看看是什么事。”
阿玖心里着急，脚步便也快，惹得裴延在后头喊，“慢些！”
打开门，竟是一个有点面生的妇人。
“您，您是…青岚姐姐的阿娘吗？”阿玖从她们相似的眉眼做出判断。
“阿玖姑娘，你跟我去劝劝岚儿吧，她这不吃不喝的可怎么行！”
原来下山时青岚碰见未婚夫婿了，这本没什么，但问题就出在对方不是一个人逛市集，而是陪着一个年轻女子，两人还牵着手有说有笑。
青岚气着了，当场不好发作，只跟阿玖说累了回别业。可是一回来就埋在枕头上哭，也不肯吃喝，直说要跟对方退亲。
阿玖懊恼自己光顾着看热闹，玩得不亦乐乎，竟然没发现青岚姐姐不对劲。
阿玖小跑着来到青岚房间，却怎么也敲不开门。
“都怪你！坏丫头，要不是跟你一起下山，我怎么撞见这种事！”
青岚不分青红皂白地在屋里乱打乱骂。
“哎唷，岚儿你说什么呢！”青岚阿娘不好意思地看着阿玖，连连赔罪，“阿玖姑娘别往心里去，岚儿气急了口不择言，您多海涵，海涵。”
阿玖更不好意思，主君教过的，海涵是敬辞，青岚阿娘是长辈，怎好对她用敬辞呢？
片刻后，阿玖绕着屋外走了圈，发现窗户也都被堵上了，青岚是打定主意不想理人。所幸堵窗户的只是被褥枕头这些软物，阿玖随手选了扇窗户就用身子撞开。
青岚听见砰一声巨响，急忙回头，见阿玖骨碌碌滚摔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却还咧着笑脸。
“你，你你真是一身蛮力无处使！”青岚气急，把阿玖拽起来，拍打她身上的尘埃，“脏不脏，疼不疼？你怎么这么憨啊！我吃不吃东西关你什么事，我这么凶你还要进来，阿玖你是不是傻！”
青岚一边哭一边骂，气得跺脚。
“青岚姐姐，一顿不吃饿得慌，姨姨都说你两天不吃不喝了，你难道不饿呀？”
“吃吃吃，就知道吃！”
阿玖庆幸自己布兜里还有些小零嘴，一股脑掏出来，“垫垫肚子吧，姨姨给你去端饭了。”
青岚没好气地接过来，也不管是什么，全往嘴里塞，气鼓鼓地说：“你先给我换件衣服，脏脏的不准坐我床上。”
阿玖很配合，乖乖地拿着衣服去屏风后面换。
吃完零嘴，青岚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些，往凳子上一坐，面无表情对阿玖道：“男人都靠不住。”
“……可是主君很好，主君靠得住。”阿玖小声反驳。
青岚白阿玖一眼，把一块饴糖嚼得嘎吱嘎吱响，“凤毛麟角，天底下有几个主君？”
当晚，阿玖向裴延告假，留下陪青岚一起睡。
“青岚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郎君呀？”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当然喜欢，不然我气什么。”
阿玖记起青岚姐姐说过，女子都希望男子只有她一人。可是这天底下娶妻纳妾的男子那么多，岂不是只有很少很少的女子能如愿？
阿玖又想到主君。
主君也会有很多妻妾吗？
现在她还能占着通房的位置，和主君共宿一屋，每天形影不离，可是将来呢？主君的妻妾会不会也像今天的青岚姐姐那么气？
阿玖捧着脸，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阿玖：猫猫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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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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