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子镇的地理位置稍偏于北方,立冬刚过就落了第一场雪,这里的雪不同于其他地方大片大片如鹅毛般往下落,甸子镇的雪是像盐粒般洋洋洒洒的散了满地,又因为下的少,落在地上无法堆叠起来,不多时就融化成了雪水,打湿了泥地和不远处的房檐。
宋迎月身上穿着厚实的青色棉衣,头上用木钗简单的挽了个髻,坐在炭盆边手上还拿着本书闲闲翻看,身边的张老爹也换上了新棉衣,手上端着碗黑色的药汁正轻轻吹着,两人在落雪的冬日围着暖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爹爹,这个大夫的方子可有效,前儿回来时听阿昭说,您现在已经朦朦胧胧能看见些影子了?”宋迎月合上了书,侧身问身边的人。
张老爹闻言脸上就有了笑模样,近日来他吃的好睡得好,再加上这治眼睛的汤药一碗碗的喝下去,竟还真的见了效,眼下他虽然只能瞧见个朦胧的影子,但还是比之前什么都看不见要好的多,于是温和的回说:“是呢,能瞧见些影子了”。
两人说话间,外间的铺子里传来一阵阵欢呼,宋迎月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只见铺子里人流如织,每张桌子边都围满了客人,今日休沐,宋迎月还瞧见了不少学院的同窗,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谈笑风生。
宋迎月放下窗户以免冷风倒灌,只留了点点缝隙,恐密闭起来中了炭气,她回身笑着对张老爹说:“今日阿昭的生意,想来定然是极好的”。
宋昭此时正站在外间的帐台后面结账,身上厚实的蓝色长袍看着十分暖和,他微微低着头娴熟拨动着手上的算盘,因着改换了冬日菜品后,铺子里生意极好,他看着账面上的款项,面上也不由得带了温润清浅的笑意,一双动人的狐狸眼也跟着弯起来。
现今铺子里卖的不再是粉丝汤和炊饼之类,让他无法从厨房脱身的小食,而是换成了趣味性和灵活性都更强的自助小火锅。
火锅这吃食还是前些日子宋迎月在家说想吃锅子,自己钻进厨房鼓捣的,她们一家子人在屋里吃着暖烘烘的锅子,别提,这滋味还不错,只要锅底味道调好了,想吃什么自己拿筷子把肉菜涮一涮就得,大冬天的吃起来全身上下都跟着热乎,舒坦的很。
锅子这新鲜吃法让宋昭动了心思,他在甸子镇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吃食,况且问过宋迎月做法之后,觉得做起来也不算难,只要拿住了锅底的味道,其余的配菜完全可以请人来做。
一想到卖火锅宋昭心里就痒痒,开店赚钱都不能让他提起精神,索性闭店两日专心研究锅底,并且结合着当地的口味熬煮了高汤鲜锅,还买了大量辣椒并宽油炒制了麻辣锅底。
越是新鲜的东西让人接受起来就越需要时间,刚开门卖锅子的那几天可谓是门庭冷清,甸子镇的人没见过这样的吃食,也没试过这样的吃法,不少人都觉得外出下馆子,就是为了图个方便,怎么这家食肆还要自己动手,于是观望的人就占了大多数。
宋思宇年纪小,虽然不太懂得生意的事情,但跟着宋昭这么久铺子里生意好时他可是见过的,可眼下一整日也只得几个人来吃东西,小脸上活泼劲儿都没了,看起来就像个丧丧的小老头。
宋昭却并不着急,来吃的人少他早有预料,所以这几日他准备的东西也不多,两厢合计算不上亏本。况且他对火锅有信心,这几日只要是吃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大部分成了回头客,进店的人也一日多过一日。
宋昭很清楚,做生意急不得,得沉得住气。
果然如他的预料,等了几日店里的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吃过火锅的老客带着新客往里走,还有闻着香气按捺不住想要尝尝鲜的也自发往门里钻,尤其是经过俞大小姐这个甸子镇玩乐达人的高度赞扬之后,生意几乎是瞬间就火爆起来。
宋昭赶忙加大了每日的备菜量,自己除了进厨房提前炒好底料,其余的事情他从镇上请了两个手脚麻利,厨艺好些的男人来做,身上的担子轻了点,他这才有闲心看看今冬的这场落雪。
这场雪让他想起了去岁的这个时候,去年冬天可是冷的很呢。
小弟本就身子弱差点没挨过去,张老爹也被这寒气催的犯了咳疾,他那个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借遍了整个村子都没借来钱,要不是药房大夫心善他现在可能已经入了奴籍。
今年宋家人人有厚衣,家里的炭盆更是白天黑夜都点着,父亲和小弟再不用忍饥挨冻,反而还长了些肉,他自己也能抬起头做人,甚至还拥有了一间生意不差的食肆。
这些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宋昭想,好像是从宋迎月拒绝将他卖入春风楼开始好转的,原来祸福相依这句老话竟是真的。
眼下没人来结账,宋昭坐在高脚椅子上,难得的有了些空闲,他双手靠拢撑在下巴上,耳边充斥着食客们喧闹又让人安心的交谈,他微眯着双眼望向门外。
外边儿雪粒子还在不停地从天空往下落,下的时间久了,也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隔三差五还有寒鸦落在枝头,于是便激的这片白哗啦啦的往下散,兜头浇在了手拿糖葫芦,笑的牙不见眼的宋思宇脑袋上。
宋昭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面上清浅的神色瞬间活泛开来,引得不少食客频频分神朝他这边望。
宋思宇憋着嘴佯装生气的跺跺脚,懊恼的说:“阿昭哥哥,你还笑!”
宋昭忙止住了笑,只一双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他朝着小弟招招手说:“快些进来,我给你掸掸”。
宋思宇小炮仗似的捏着糖葫芦,没头没脑的一气钻进了宋昭怀里,满身的雪沫子,激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宋昭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小弟掸干净了雪,然后说:“你去后院儿烤烤火,顺便跟迎月和爹爹说声,今儿天黑的早,我们晚饭早点吃”。
宋思宇松鼠点头,伸手将糖葫芦举到宋昭嘴边:“阿昭哥哥吃,你吃了我就进去”。
宋昭从善如流的咬下一个红彤彤的山楂,看着被裹得圆滚滚的小弟,身子灵活的钻进了后院。
这日子真好,宋昭摸摸自己的心口,漫无边际的想着。
天刚擦黑,宋昭就关了前边儿的铺子,一家子人后院的炉子边,热气腾腾的吃起了锅子,烟气袅袅间,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朦胧起来。
宋迎月起身给宋昭和张老爹的杯子里倒了烫好的黄酒,举杯对着二人说:“今日天冷又下了场雪,咱们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
三人举杯碰在一起,在静谧的雪夜里碰出清脆的声音,宋思宇两只手捧起装着白水的杯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三人,宋迎月摇头一笑,伸手靠近轻轻的与小弟的杯子碰在一起。
吃完晚饭,因着明早有夫子的早课不能迟到,宋迎月撑着伞准备回书院,宋昭却在这时回了屋子,很快又转身出来只手里多了条玄色的厚实大氅,他递给宋迎月,柔声说:“夜里风冷,披上吧”。
说完宋昭也没走,手里拿着盏灯笼,安静的等在边上,等宋迎月披好大氅,他牵着宋思宇将人送出了门外,然后提着灯站在雪夜里目送。
宋迎月走出很长一截路,远远回头发现房门前微光仍在,她不由得从心里泛起了暖意。
宋迎月这些时日其实有些不大好过,越到年关心里总有莫名的哀伤,前世种种仿若浮生大梦,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念以前的生活,曾经的家人,原本在这个时代沉淀下来的心,因着这个特殊的时节开始有些游离。
而此时那颗漂浮的心,顺着不远处的暖光,缓缓的安定下来,好似一只蝴蝶,颤巍巍的停在了这个雪夜里,停在了那束微光上。
无论他乡或异乡,此处心安是故乡。
三日后,书院晨钟准时响起。
馆舍里坐满了学生,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如临大敌的神色,原因不外乎其他——期末考到了,这是书院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考试,倘若没有考进丙等,来年便不能入学。
康仪紧张兮兮的坐在书案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整个人虔诚的对着面前的一个木雕,神神叨叨的小声念叨,她的一众狗腿子面上也是信服的很,有人还趁着康仪闭眼跟着偷偷拜了拜。
康仪这次期末考压力贼大,今年不但和宋迎月有了大傻子的赌局,外加上她前两年期末考都没考进丙等,她现在能在书院读书,全靠家里有钱。
母亲为了她读书的事,给书院捐了不少银子,并且今年是下了狠心放了话的,说她要是再自己考不上,那就证实她确实不是个念书的料,得回家跟着母亲学习打理庶务的事。
按照母亲说的话就是——学点东西,免得以后饿死街头。
夫子顺着钟声缓步走进了馆舍,在众人紧张的神色中公布了考题,康仪听完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整个脑壳都是迷惑的,夫子刚刚说的啥玩意儿?
宋迎月神色沉静的听完夫子的题目,略一思索后摊开面前的白纸,拿起了笔。
这是她参加的第一次书院期末考。
月:想家(哭唧唧)
昭:(摸摸头)别想啦,我给你煮好吃的,给你做新衣服,还送你回书院,开心点,乖啊~
月:(哇呜)老婆真好,要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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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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