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霁初晴。
谢妩披了件月白绣梅的斗篷,乘马车出了宫门。
穆清早已在梅林外等候,见她来了,眼中笑意温润,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狐毛领口。
“殿下莫要着凉”
谢妩微微侧首,唇角轻扬,却未躲开。
“小哥,长宁姐姐”,忽然一七八岁的女童窜出,上前扑在二人怀里。
女童正是穆家幺女,穆姝。
谢妩被这突如其来的小身影撞得微微踉跄,低头便见穆姝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欢喜。
“姝儿怎么来了?”谢妩屈膝蹲下,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温柔。
“我想长宁姐姐想得紧,”穆姝攥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发间银铃清脆作响,“缠了哥哥好久,他才肯带我来的。”
谢妩执起她冻得微红的小手,在掌心呵着热气:“那姐姐上次交代的功课,我们姝儿可有认真完成?”
穆姝立即挺直腰板,微微昂首有些骄傲:“当然,这些天连夫子都说我的字进步许多。”
她又扯了扯穆清的衣角,“小哥可以作证!”
穆清眼中笑意渐深,修长的手指替妹妹理了理歪斜的珠花:“确实如此,这小丫头为了你教她骑马,下了挺大功夫。”
谢妩站起身子来,牵着她的小手往梅林里走,“那等入春我带你去猎菀,好不好”
穆姝即刻应道:“好!”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雪地上并排的脚印亲密无间。
远远望去,竟似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高阁之上,沈明翊扶手而立看着眼下发生的一切,眸色沉沉。
他的阿妩还是不听话。
答应他不来,却还是来了。
贺福在一旁冷汗涔涔,不敢作声。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仍是一派冷肃,唯有那双眼睛,暗得骇人。
“我不在这几年,她倒是与旁人亲近得很。”沈明翊忽然开口,嗓音低冷。
贺福知晓三年前的事,他在一旁不敢随意应答,沈明翊却缓缓转过头来,“贺福,你说是穆清与她般配,还是孤与她般配。”
他即刻躬身回道:“普天之下无人能与太子殿下相比,长宁公主金枝玉叶,唯有殿下这般龙凤之姿才堪相配。”
沈明翊望向梅林深处那抹红色倩影,他眼神晦暗不明:“连你都明白的道理,她怎么就不知晓呢?”
贺福连忙宽慰道:“公主让瞒下婚事,也是怕殿下在战场上分心受伤,她心中也是惦念殿下的,殿下何不如再和公主好好聊聊。”
其实不然,谢妩知道贺福是沈明翊的心腹,就以不让他在战场分心为由,一直不许他告诉沈明翊。
直到前方传来捷报,贺福连忙书信一封告知。
不若待太子回来,见到的就是世子夫人。
到时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她是这么同你说的?“沈明翊语气平淡,辨不出喜怒。
贺福硬着头皮点头:“公主年纪尚小,想来只是一时被外头的景致迷了眼。”
梅林中传来阵阵欢笑声,沈明翊眸中情绪几经变幻。
良久,他轻声道:“是啊,阿妩年纪尚小,定是被他蛊惑了。”
暮色四合时,谢妩才与穆清道别回宫。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她掀开车帘,只见朱墙碧瓦间已点起盏盏宫灯,在雪夜里晕开团团暖黄。
她和花影刚踏入寝殿,便觉殿内气氛不对。
宫女们垂首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
花影替她解下斗篷的手一顿,谢妩转身看去忽见屏风后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明翊正坐在她平日最爱的那张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她妆台上的玉梳。
烛火将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眸。
“皇兄”谢妩心头一跳,“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玩得可还尽兴?“他打断她,声音温柔得可怕,“与穆世子在外用过晚膳了?”
“我...”
殿中宫女们早已识趣地退下,最后一个出去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沈明翊突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松香气息,转眼已逼至她面前。
“阿妩为什么不听话,非要去见他。”
她强自镇定,“我与穆清已然定亲,此事是早早答应下来的,我去与不去都与皇兄无关。”
沈明翊突然扣住她的后颈,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定亲?我不信你会看上他,告诉我你和他定亲到底为的什么?”
谢妩下意识别过脸去,却被他强硬地扳回来。
他修长的手指陷入她颊边软肉,强迫她直视自己:“看着我说”
“我昨夜就告诉皇兄了,是我心悦他。”谢妩声音发颤,却倔强地不肯示弱。
“心悦他?”沈明翊低笑一声,忽然低头,在距她唇瓣毫厘之处停住,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那你可有曾像出征那夜吻我那般,吻过他?”
谢妩惊滞一刻,三年前那段记忆瞬然袭来。
那年听闻他即将出征北疆的消息时,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怕那北疆的雪太冷。
怕狄人的刀太快。
怕他像父兄一样,一去就是永别。
不是质疑他能力所及,而是他要面对的是大朔几代君主都无可奈何的北疆,此去九死一生。
那些日子她像只受惊的猫儿,比往常更黏人。
她一直天真地以为,这份牵挂不过是相依为命的兄妹情谊。
直到有日在书房外,听到皇帝身边的嬷嬷来劝他:“殿下此去凶险,总要留个子嗣”
老嬷嬷恳切地劝诫,她却觉得刺耳。
她不想三哥有别人。
只要想到三哥会娶别人,她心里就难受的紧。
谢妩这才惊觉,原来那些日日夜夜的牵挂,那些见不到他就空落落的心情,早已超出了兄妹之情。
可那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兄长,在世人眼里,她就是沈明翊的妹妹,虽无血缘,但也登名在册。
沈明翊对她这样好,她怎么能觊觎兄长。
她将这份绮念藏于心底,强迫自己放下。
但有些感情,就像冬日的雪,积得越久,反而越深。
出征前夜,谢妩终究没能忍住,深夜贸然闯进东宫。
那时沈明翊正在灯下披甲,见她突然闯入,他眉头微蹙:“阿妩?这么晚...”
话音未落,少女已经扑进他怀里。
她浑身都在发抖,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三哥,阿妩喜欢你”
沈明翊见怀中的姑娘像只受惊的小猫,哭得他铠甲都沾了湿意,只当是小姑娘第一次和他分开,心里舍不得他,安慰道:“三哥,也喜欢阿妩。”
她却哭着摇头,“不是,不一样,我对三哥的喜欢是男女之情。”
沈明翊身子明显一僵,铠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话音刚落,少女已踮起脚尖,颤抖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那个吻生涩而短暂。
她退后一步,泪眼朦胧中强撑起一个笑:“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三哥不必为难,待三哥凯旋我会离三哥远远的。”
“谁准的?“他突然扣住她的腰肢,反客为主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这个吻带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唇分时他抵着她额头喘息:“在宫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原来那些不敢言说的绮念,从来都不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可三年时光足以改变太多,而她终究被囚在了“兄妹”二字的牢笼里。
思绪回笼,谢妩用力挣开他的怀抱,侧身一步拉开距离,“当年少不更事的戏言,我已经不记得了。”
闻言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又一把将她拽回怀中。
“不记得?”他声音低沉得可怕,“那孤就让你好好想起来!”
未及反应,他的唇已压了下来。
谢妩挣扎着后退,后背却撞上殿门。
“放...唔...”
所有抗议都被吞没在唇齿交缠间。
沈明翊的吻从最初的暴烈渐渐转为缠绵,直到谢妩气息紊乱,他才稍稍退开,“现在可记起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谢妩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
沈明翊的脸被打偏,俊美的侧脸上渐渐浮现出几道红痕。
殿内霎时寂静得可怕,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
谢妩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公主?”花影听到动静匆匆从殿外进来,却在看清殿内情形时猛地顿住。
烛光摇曳中,太子殿下与公主站得极近。
公主眼尾泛红,唇瓣微肿;而太子殿下脸上赫然印着几道鲜红的指痕。
“奴婢...奴婢...”花影结结巴巴地行礼。
沈明翊头也不回,目光仍锁在谢妩脸上:“滚出去。”
谢妩已冷静下来,她温声道:“去将药膏拿来。”
花影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边是太子殿下,一边是公主。
沈明翊终于将视线从谢妩脸上移开:“没听见公主的吩咐?”
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去拿药膏。”
花影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殿门关上的刹那,沈明翊又忽然逼近一步,将谢妩困在自己与案几之间。
“怎么?”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打了人又心疼?”
“皇兄多虑,我只是不想让旁人落下口舌,说你从我宫殿中出去脸上添彩。”
花影战战兢兢捧来一个掐丝珐琅小盒,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就匆忙退下。
谢妩推开他,将药膏丢进他怀里。
沈明翊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淡淡道:“这药膏,我不会用。”
“那我唤侍女来替你上药。”谢妩转身就要唤人。
“怎么?”沈明翊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方才那个知道你我之间有私情还不够?还要再添几个见证?”
谢妩猛地转身,眼中怒火灼灼:“皇兄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何来私情之说?”
沈明翊忽而低笑,那笑声里似带着说不尽的讽刺:“清清白白?到底是我信口雌黄还是阿妩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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