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天色尚早,沈意之依旧换了身无论什么场合都显得持重的衣裳,步态婉约沉稳,出了府门。
门口停着的马车不是上次来接她的那辆,这辆尤其华贵,金乌赤顶,雕云刻兽,四马齐驱,沈府正门口的主路因这两宽阔豪华的马车而显得窄小。
如此排场,沈意之猜测该是去什么非常庄重尊贵的宴会罢,引得路人频频驻足探究。
车前跳下来一个白面小公子,穿着不似马夫,倒像王府的小少爷,小少爷个头不大,年纪尚青,约莫十四五岁,一般这等马车总得要资历老成的车夫来驾,如此年轻的小子驾这样的马车,那想必自是有过人之处。
小公子堆了一脸灿烂笑容上前来迎沈意之,口中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原来小王妃是此等天资绝色,端方淑雅,难怪叫殿下日日惦念,只让我们这些下人心焦,怎的还要在等几日才能叫小王妃嫁进来,多了这些难熬的日子。”
沈意之低低笑着,对小王妃这个称呼她还是有些许羞耻,毕竟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还是将手顺从地搭在小公子的手腕上,由他搀着上了马车,“有劳小公子了。”
“嗐,王妃对我不用这么客套,叫我小六子就行了,我是殿下捡回来,他给我起名萧陆,但大家一般还是叫我小六子。”萧陆待沈意之坐稳后,扬鞭而行。
沈意之觉得这孩子确实有些本事,四马同行也没有叫她觉得颠簸,她还是头一次坐如此豪华的车,车内果然也大,水果点心一应俱全,净手的水盆毛巾,打盹的靠枕小被,齐全得如同她的小屋了。
“这架马车还是我第一次带出来,就为了接王妃,以前还从未有人坐过呢。”
车内沈意之一听说萧陆是第一次驾这辆马车,又隐隐抓紧了车边窗框,谨慎问道:“现在是要带我去什么重要场合吗?”
萧陆思索一阵,不理解沈意之为什么会这么问,解释道,“不是呀,带你去见殿下而已,不是什么重要场合。”
虽提前问过萧陆,心中有了些数,但马车停下来后,沈意之下了马车,看见他们到了刑部公廨门口,沈意之还是有点绷不住了。
如此大排场用了四驾马车,竟只是带她来了趟刑部?
“日后如此事情,就不要再带这样豪华的马车了,着实有些吸人眼球,又浪费资源。”沈意之实在忍不住才说教两句。
没有在门口过多逗留,门内就有人来引着沈意之进门了。
刑部是当朝掌管刑罚最大的中央机构,这里关押的犯人也是来自各州各地最复杂的人,所审理的案件也是千奇百怪千丝万缕的。
所以自入门起,沈意之就感受到了威严的压迫,深色的建筑外观,高大的围墙楼门,若是犯错之人来此,怕是站在门口就会怕得跪地痛哭。
引她入门的人直直穿过了官员们办公的地方,七廊八拐,终于将她带至了刑部大牢门前。
沈意之一路的心中疑惑此时达到顶峰,萧勿为何选在此处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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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暗的大牢中,萧勿坐在桌案后,半眯着眼看官员审查罪犯,有些不耐烦,却又耐着性子等。
当沈意之进入这间宽大刑房,看见就是这一幕。
刑房内中央放着一张极其宽大的木桌,桌面陈旧都是利器留下的痕迹,上面陈设许多刑具。
房内因常年浸着血汗,潮湿的气味有些令人作呕,耳边还源源不断传来受刑人的惨叫。
时隔数月,沈意之再次见到萧勿,竟是这样的场景。
萧勿远坐高台,隔着这些冷冰冰的刑具,望向门口一脸茫然的沈意之。
沈意之瞧见他看向自己,忍受着华贵裙摆被地面的血水浸湿的膈应,越过那些冷冰冰的骇人刑具,朝萧勿走去。
脖颈间好凉,沈意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脖颈,她此刻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找个什么东西护在这里。
萧勿身边还有个凳子,他示意沈意之坐在他身边来。
沈意之先是欠身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才整理了一下衣物裙摆,端正坐下。
萧勿偏头看过来,眼中神色似有惋惜。
沈意之看向他的眼神是陌生的,因为他们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这只是对于沈意之来说。
萧勿却是看着沈意之长大的。
从十一年前太子案后,他救下当时年仅八岁的太傅幺女沈意之,沈灼庭来带走她后,二人再也没有正式面对面地来往过了。
他只希望沈意之能在沈家平安顺遂,一辈子不记挂仇恨。
但也因为这样,他不了解沈意之现在是什么意思,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
屋内此时审讯的是当年太子案遗留下的官员,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有减刑,也没有死刑。
此人之前也是太傅的学生,家中原也是国公的身份,虽没有实权,但地位很高,曾与太子同期学习,若是没发生这些事情,现在也应是国栋之才。
沈意之八岁之前,是太傅嫡亲的掌上明珠,孟太傅一家书香门第,熏陶出来一个聪颖乖巧的幺女,性子活泼喜人,去过太傅家中的人都认识她。
为了隐瞒沈意之的身份,从前与孟太傅家中有走动的人要么被萧勿找了个借口发配了,要么藏了起来,要么就是进了刑部。
沈意之瞧着下方在审讯犯人,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抵在鼻尖掩了掩气味。
她不明白萧勿的意思,也不问,就这样坐着。
萧勿靠向椅背,对着下面抽着鞭子都累得手酸的官员沉声,“停下吧。”
他又命那官员将罪犯的脑袋抬起来,那人就耷拉着眼皮望着这边。
距离不算太远,沈意之闻到了很浓臭的血的味道,在那人抬起头来的瞬间,沈意之恍然感觉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萧勿没有理会沈意之的神色变化,抬了抬下巴,嘴角笑意淡淡蔓延,声音冷得可怕,“认得她吗?”他偏头向沈意之这边点了点。
他是在问那人。
沈意之猛然转过头来望着萧勿。
萧勿还在笑,他见那蓬头垢面的人张嘴“啊,啊”了几下,眼中时而怒意,时而悔痛,更加激动地“啊,啊”着。
沈意之猜测到,此人被拔了舌。
犯人若是被拔舌,那指望他能招什么呢?除非为的并不是让他招认,单纯就为折磨。
萧勿转过头来,看向沈意之,没有准备对她解释,视线凌厉,毫无柔和安抚的意思。
沈意之脑海中转了几个圈,仔细在回忆里搜索关于这个熟悉的人是为何熟悉。
“怕吗?”萧勿低沉又疏离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
沈意之下意识就想点头立马告退的,但她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脖颈,突然用冰冷的手握住了萧勿的手。
“臣女不怕,这想必是殿下的工作,如此辛苦又备受煎熬,臣女真是心疼。”
“殿下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实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然而臣女还是希望殿下,以后能少来这些肮脏阴秽之地,保重身体,也为将来我们的子女积福。”
沈意之是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身上这件裙子回去以后只能让云霜拿远些烧掉。
身上染上的味道也得好好洗洗干净。
萧勿却是一脸复杂神色,沈意之似是完全不认得那人,也完全不在乎萧勿叫她来是为何,只自顾自表现着心悦萧勿,在乎萧勿,心疼萧勿。
在罪犯旁边的官员见上位者二人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略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
那罪犯口中还发出“喝,喝”的声音,若不细听细看,还当他是在开心地笑着呢。
萧勿满心五味杂陈,哪怕赐婚圣旨已下,他也绝不会对沈意之怎么样的,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都默默保护着的太傅的幺女,太子案唯二活口。
她口中像是憧憬着二人未来生活,甚至将来还会有子女,她像是真的心悦萧勿似的。
萧勿小心将自己的手从沈意之手中退出来,离沈意之稍远了些。
“此人是前任户部侍郎,因贪污税银而得此下场。”
还有的话萧勿没有说完,这人同时也是太傅孟岳学生,当年此人因贪污行贿,被太傅狠狠责罚过。
他也因此得到太傅的特殊照看,但他却不思悔过,怀恨在心,转头就向三皇子示好去了。
当年太子案,朝野上下都知太子通敌叛国,与敌国蝇营狗苟牟取百姓礼仪,行贿受贿的赃款全部用来助敌国养兵。
所有人都唯恐与太子扯上关系,此人便是头一个站出来与太子、太傅撇清关系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一把。
沈意之没想到萧勿会对她解释,听见户部侍郎四字,沈意之心中打鼓,现任户部侍郎是父亲沈灼庭,难道萧勿是想借此敲打自己?
怕是萧勿误会自己,接近他是为了父亲仕途吧?
她正要解释,却兜头迎来一个温暖大掌,扣在她后脑勺抚了抚。
“不要多想,好生回去吧。”
这一番见面,沈意之心中迷雾更深,萧勿亦是。
萧勿尝试从沈意之身上看出对太子案仇恨之意,没有料想沈意之全然忘了那罪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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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与人周旋真是累极,萧陆将沈意之送回府上已然天黑了。
云霜迎了出来,有些焦急同沈意之道:“大小姐,小小姐到现在还未归,我问了她身边的云影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是未归而已,沈毓栖从前也爱跑去国公府玩,最后再派国公府的下人来说她不回家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意之没放心上,但当她走回自己小院,凉风吹了吹脖颈,她脑袋清醒了些,才想起一件事。
前世的这日,沈毓栖去找了莫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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