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不长,是杨素月许久前讲给李休燃听的。
很久之前,有位言官,因直言进谏触怒了皇帝。皇帝欲杀之,却又不愿背负骂名,便在朝堂上询问群臣是否该杀。出乎意料,群臣竟纷纷斥责言官的过失。
皇帝大悦,便放那言官安然告老还乡了。
当时年幼的李休燃,并不理解这皇帝为何如此反复无常,眼下倒是似有所得。
就在二人默不作声之时,外头的打斗声骤停。忽然狂风大作,他攥着的一角车帘也脱离掌心,向外飘去。透过翻飞的门帘向外看去,一蓝衣男子抱剑而立,脚边倒着车夫与杀手这六人的身体,不知是死是活。
无人知晓他何时来的,又是如何出手的。
风吹之下,只余一道毫无波澜的眼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而李休燃已在桌前端坐许久,凌晨他便起身记录昨日的光景,待写完,又提笔写下今日的日期与天气。
五月初四,小雨。
林云往就着蒙蒙细雨出了宗门,早些时候她被清晨窗外的鸟鸣惊醒,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到了启程出任务的日子。
昨夜她拒绝了白师姐与师尊要为自己践行的提议,第一次外出任务罢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浥尘尊者倒是好说话的,只是白师姐无论怎样说都不肯。只得说等她完成了任务,再回宗庆祝。
不知怎的,师尊总是忧心忡忡。离宗时,他守在山门,叮嘱道:“任务地点在济州,你顾师兄也在那里逗留,入了城便去寻他。”
“好。”林云往应下。
她走出去好远,回首望去,那袭紫色的人影依旧驻守在灰白青绿之间。少女也不知如何让自家师尊多有些安全感,冲着人影大幅度地挥舞胳膊,示意:“师尊,您回去吧!”
见浥尘迟迟未动,心中叹息:自己表现得也绝非不靠谱之人,怎么引得师尊这般忧心。待师兄解除禁闭,定要问问他初次出任务时,师尊是怎样的。
林云往从袖中拿出一张传音符,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尊不必如此担心,我在此看着您回去。”
浥尘闻言,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昨夜他与宁化商量,可否准许他随行,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而今日见徒弟离去,心中不安愈重。
他端坐在案几前,桌上是这几日要处理的事务,因心烦意乱,效率大大降低,眼下卷宗可以算是堆积如山。
尊者轻点额头,一条丝线状的灵力被抽去,随他一声令下,这灵力便飞快地飞向窗外。
而明里暗里,牵挂林云往离宗的何止他一个。
同样,心烦的也不止他一人。
“这几日的雨下个不停。”鸣岐望向窗外,雨水珠串儿般的顺着房檐而落,几乎要织成雨幕。
坐在他身侧的涌云应声道:“是啊,听人说,今年是静吟宗建宗以来,雨水最多的一年。”不止静吟宗,别处的雨水也颇多。
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场的三人皆是这样想的,可无一人说出口,气氛也随着阴雨沉闷起来。
“你与浥尘还未和好?”宁化听闻前些日子,浥尘吩咐弟子将他要处理的卷宗送至院中,最近也不见他来议事大殿。
见他不吱声,全当是默认了。
宁化心叹:这两人前些天不是和好了吗?怎么又吵起来了,里头外头的流言蜚语传的满是的……
直至林云往出发的前日,浥尘与鸣岐二人还为此行该不该去而争执不休。
涌云在旁目睹了全程,更觉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俩在吵什么。
但也因这事,他与宁化之间的隔阂倒是消减不少。两人再见面,不再是尴尬的问候,难得有了相同的看法。对于这点,他心中有些许难以察觉的雀跃,可这丁点雀跃又随着噩梦的侵扰消失殆尽。
宁化审视的目光令鸣岐如坐针毡,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这下轮到涌云坐立不安了——他与宁化的关系,远没好到能单独共处一室。而宁宗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听到涌云表示想离开去劝劝,也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去了。
“师兄!”涌云快步追上了他,“你与浥尘师兄又吵些什么?”
“还是那些。”鸣岐自己也困惑,明明已和好,为何又为这事吵得愈发激烈,“十天前,他突然与我说要与我一同阻断衡衍、云往间交往。”
他轻敲额头,看上去颇为头痛。
“我承认先前因她来历不明,而多加防备。可调查结果并无异常,她又是个勤勉上进的……我自然不会保持先前的态度对她。”
涌云今日只做个倾听者,只是沉默地聆听着,并轻轻颔首。
他心中自有自己的看法。他心知师兄对林云往态度有异,一是因她来得蹊跷,二是因周衡衍待他不同。
周衡衍作为周家继承人,他所要走的路,早就在出生那刻就被制定好了。而这些路中,绝没有与可能引他误入歧途之人相恋的选择。
鸣岐先前是这般想的,可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对林云往观察愈深,倒是有些唾弃之前的自己。最为关键的一点,她对自家徒弟毫无男女之情。
林云往无论未来各种身份,是谁的女儿,谁的徒弟,可能又会是谁的妻子之前,先是她自己,这一点是浥尘势要守护的。
二人的争端就在此处。
鸣岐需要她保持警惕,保有内心的不安。
成长过于顺遂之人,人生是快乐的,往往没有面对失败的预设。不过,修仙界显然是残酷的。即便有人尽力去建设一个和平、公正的资源匮乏的世界,弱肉强食依然是这个生产力不足的世界的唯一法则。
林云往对这一点看得极为透彻。
相较于他人,她没有家族为她托底,十五年的时光里,大多是需自己咬牙向上爬。
居安思危,是年轻一代修仙者所不具有的,恰好是林云往所拥有并贯彻的。
“这并不公平。还有,她不是你的徒弟,也不是你的试验品。”浥尘强烈反对。当他意识到师兄的用意并非全因周衡衍时,便已警觉起来。
回忆此前种种,他此刻只想将自己的徒弟与鸣岐,甚至与周衡衍,都阻隔开来。
思考之际,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血,是满地的血。
李休燃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名为顾寒秋,来自静吟宗,与林云往师出同门,是林云往的师兄。因欠苏太傅人情,受其所托,护送杨素月一行前往济州。
眼下他们已经在济州待了半月有余。
此人简直像杀神转世,在济州的日常就是杀“人”。
“走,我们出去走走。”语气平淡,毫无强迫之意,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其人也像是死水。
同样,在他这里,也不会顾及他人情绪。就算此刻李休燃求助似的看向杨素月,表露出不情愿的情绪,他也岿然不动,没有改变的想法。
“去吧,早些回来。”杨素月好似并未感觉到他快要化为实体的视线,视线不偏不倚地在书上,分毫没有移动。
好吧,少年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就这样,他跟着胳膊夹着好几个失去意识的大汉的顾寒秋出了门。
在他们出门后,杨素月猛然抬起头,快步走到窗边,看二人踏入主街“散步”,心想:真是个怪人。
路上,李休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行为怪异的青年,肌肉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但线条算不得明显,要是单看脸的话,只觉得是个处事不惊的书生。不过一旦视线落在他的手臂,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他夹着三个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已经失去意识,即便被人夹着走路,也丝毫没有反应。举止怪异的男人旁,还有一个少年,看上去不超过10岁。
第一次这样出门散步的场景,李休燃历历在目。不光引起了恐慌,还惊动了官府,那是他第一次去衙门。也不知顾寒秋给那官员看了什么,竟被安然释放,对方还帮忙处理了尸体。
如今,济州街上常住的百姓,对这一男一童拖着几具“东西”的景象已习以为常。毕竟半月以来,几乎每日定时定点上演。甚至有人专程跑来看这“奇景”。
起初,李休燃还会因路人目光而坐立不安,后来渐渐麻木,如今已能自动无视。
“你为何不带魏大来?偏每次叫我。”他小声嘀咕道。
没曾想这人耳力极佳,回应道:“他还在养伤,不方便。”
李休燃不再说话了,但心中的吐槽一直未停。
不知客栈掌柜为何要让他们如此奇怪的一行人住店,要是他是掌柜的,在第一日看到尸体就将他们赶出去了。
还有这个人,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人,真是理解不了此人的想法。
他随意看向何处,有了几分符合年纪的好奇心。扫到一处时,一顿,但那熟悉的身影很快抹入转角,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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